凌尘手臂上的肌肉似乎崩得很紧,却又不敢用力一般虚虚捧着赵辞镜的脸。手在轻轻颤抖,或者说两个人都不冷静。
黑暗里他睁开眼睛,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看不到他的眼睛。
只能依赖听觉和触感,听见对方和自己急不可耐的呼吸,交换着彼此气息和汗水的温度,又在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眼睛时,触碰到一滴因窒息而落下的潮湿的泪。
两个人都没有接吻的经验,过程全凭身体内部汹涌而出的本能。
结束后,他们坐在床边喘着气。
赵辞镜舔了舔被咬破的嘴角,又扬起头看向凌尘,神色颇有些得意:“还是朋友吗?”
“……”凌尘的表情有些无奈,但也忍不住笑了,“不是了。”
其实还是有些懊恼刚才自己没能忍住,但似乎又不是那么后悔。
赵辞镜不知道,凌尘之所以对待恋情的态度比常人要谨慎,是因为他母亲的死给他敲响过一个巨大的警钟。
但人不一定会走上一代的老路,他想,或许自己会是幸运的那一个也说不定。
如果不是……
还没发生的事,他暂时不去想,就可以当它不存在。
凌尘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的,只知道他已经顺从本心。
也许爱是谨慎,因为害怕最终可能的分离,才会退缩着不敢向前。
但爱也可以是勇敢,即使最终还是有分开的可能性,也纵容自己沉溺于一晌贪欢。
……
赵辞镜朝这边压过来的时候,凌尘才回过神。
“怎么了,还要亲吗?”仗着窗外已经黑了天,凌尘语调冷静,耳垂却是通红的,同时抽了个枕头过来抱在怀里。
“别藏,我刚刚都感觉到了,”赵辞镜却笑了一声,听着有些不怀好意,还一边伸手把他怀里的枕头拿出来,“我帮你……?”
“……这是在病房里,别闹了。”随时都可能会有人进来开灯的,凌尘现在的心跳简直能飙上一百八。
赵辞镜不以为意:“那我们去厕所?”
“……厕所的门没有锁啊。”别说不能反锁,人从外面一推就能推开,和裸.奔有什么区别。
事实上此刻难受的不止是凌尘,奈何病区里的隐私条件太过逆天,甚至连冷水澡都不给随便洗。
他们聊了两句就不敢再聊了,怕把彼此再撩上火。
俩年轻气盛大小伙子愣是只能眼对着眼,试图强行等它自己平息。
但这不太现实,两人越看感觉火气越旺。
最后只好错开视线,凌尘狂刷了三张试题,赵辞镜默念了三遍心经,感觉从知识水平到思想境界都有了质的飞跃,才慢慢熄了火。
……
晚上,病区熄灯安静后,赵辞镜拉着被子和凌尘隔空头对着头,小声给他讲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我有一次躁期的时候,往家里买了几头奶牛,我妈知道后气死了,说要断我的生活费……”赵辞镜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有一次躁期正好赶上我们学校体测,那次我一千米跑了全班第一。”
凌尘:“……躁期还有这种作用?”
“你不要以为躁期就有多好,”赵辞镜又说,“如果太严重会很容易跟人吵架,甚至会产生危险的冲动。而且躁期的情绪有多高,郁期就有多低,最好的情况还是能保持平稳,不要有任何不正常的情绪波动。再说躁狂发作太频繁会对大脑造成损害,我都担心以后我会变成傻瓜。”
“你要是变成傻瓜,数学就学不过我了。”凌尘笑。
赵辞镜瞪着他:“我才不要学不过你……我一定会好好治疗的,高考肯定考得比你好。”
“行行行。”
“对了,我还有个事儿想和你说……”赵辞镜忽然有些扭捏,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凌尘都看笑了:“什么事?你直接说就行。”
赵辞镜瞪着他,仿佛鼓起了很大勇气,跟他讲了讲以前他父亲那件事情。
不过略过了后面自己被欺负的事情,他觉得没必要说。
其实如果可能的话,他并不想和凌尘提起这件事。
但此刻他们已经在一起,赵辞镜觉得他至少应该坦诚。
“我想如果你和我一直在一起,以后可能会听说这件事,”赵辞镜低声说,“如果你会从别人嘴里听到,那还不如我自己来说。”
赵辞镜大概是真的很担心凌尘介意这个事情,说完后抬头看他,眼神看起来非常忐忑,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凌尘听了他的话,倒是终于明白赵辞镜之前为什么不肯直说陈光辉做过的事,还露出有些害怕的神色。
“……那是上一辈的事情,”凌尘斟酌半晌,说道,“这也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把不属于你的罪责强加在自己身上。”
听到凌尘并没有介意这些事,赵辞镜紧绷着的后背终于放松了下来。
“还是有关系的,”赵辞镜其实一直都还在对此感到愧疚,“那个被害的男生到现在也还没有醒过来。我妈每个月都会给他妈妈打钱,但她还是一直都很恨我们,她说她不要钱,只要我爸偿命。但我爸被关在南城那边的医院里……”
赵辞镜没说的是,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病是父亲所作所为的报应。
所以这些痛苦都是他该受的,这样的生活都是他该过的,因为他身体里流着赵归的血。
只是对不起妈妈。
赵辞镜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从家世说到学习,又聊起了未来。
“其实有时候我还挺担心未来的。”赵辞镜睁着眼睛。
“我怕我一生都生活在这种情绪起伏下,没有结束的时候,也怕我哪天出了意外……妈妈会难过。”
“我也会难过的,”凌尘伸出手安慰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所以不要出事,你要好好的。”
赵辞镜就算有伤感的情绪也很快就会过去,他笑道:“那当然了。以后我要考上大学,还要和你在外面一起租房子住,然后养一只宠物。对了,你有喜欢的宠物吗?”
“……宠物?”凌尘想了想,“小时候别人给我外公送了两只小兔子,一雌一雄,本来是给他杀了炒菜吃的,但他没忍心,就在院子里养。后来过了几年,兔子生了一窝又一窝,小院子里满地都是小白团,下脚都没地儿下了……”
说起这些,他眼里还有些怀念的神色。
那时他还小,外公把他抱在怀里,坐在门前的藤椅上,笑呵呵地看着一地蹦蹦跳跳的兔子。
后来兔子实在太多,就给送走了一些,不过大部分还是留下来了。
而等到外公也走了之后,它们才是真的全部被送走,一只都没有留下来。
“所以就是兔子吧,其他的我也没养过,不太清楚。”凌尘回过神。
“这样啊……”赵辞镜笑,“我也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猫和狗都喜欢。但还是最喜欢狗狗,特别是萨摩耶。”
他的眼睛里亮着朦胧的光,那是对未来的期待和向往:“不过大型犬很难照料,妈一直不让我养。等我以后病好了,我想和你一起去有雪的地方生活,赚得到钱就去北欧,赚不到钱就去北方。然后养一猫一狗,一只银渐层,还有一只又大又白的萨摩耶,我要踩在雪里,把头埋在耶耶身上,狠狠吸秃它……”
生在鱼尾市长在鱼尾市,从小到大没见过几场雪的孩子,总是对下雪这种东西有种莫名的向往。
当然也包括雪橇犬萨摩耶。
“……萨摩耶啊?”凌尘笑道,“它会掉很多毛吧?换毛季真的不会被它的毛逼疯吗?”
赵辞镜捏着拳头:“掉毛又怎么样,它长得好看!我就是喜欢长毛狗!”
“……行行行,到时候我来打扫,你负责陪它玩就行。”
“不行,我还得跟你玩。”
说得好像他们已经过上了这样的日子一样。
窗外扫过手电的光亮,是值夜班的护士在巡查。
赵辞镜和凌尘短暂地安静了一会,等护士走后又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偷偷摸摸谈恋爱有种莫名的兴奋感。
凌尘咳了两下:“已经十一点了,男朋友。睡吧,今天又没怎么学习。”
正在不停呱呱呱的赵辞镜忽然哑了声,因为这句“男朋友”而睁着大眼睛看向黑暗的天花板,半晌,脸颊泛上红意。
而他所看不到的是,此刻凌尘的耳朵也红了,一手抓着被单,身体微僵,等待着赵辞镜的答复。
“……好端端的提这干嘛,”片刻,黑暗中才重新传来赵辞镜说话的气声,“好吧,今天早点睡,明天起来学习,出院还得回学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