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垠的生日结束后,郁岚和江若即就该离开了。
这天上午,他们的家人赶来了医院,接他们出院。
江若即没有直系亲属在世,当时他是被同事送进来的,所以来接他出院的也是郁岚的亲人。
热闹后的离别最令人伤感,当那些提着盆桶杯碗离开的人变成江若即和郁岚,李无垠趴在铁门上冲他们摇尔康手,说话的声音都哽咽了。
赵辞镜则拉着他的郁小岚重复了很多次自己的手机号,要他一定记住,出去后加自己微信——这里没有手机也没有笔,只能用这种原始的方式加好友。
郁岚拼命点着头,说自己一定会记得。
其实李无垠经历过很多这样的时刻,五年的时间,不知送过多少人进来,又送了多少人走。
但这一次不一样,他不必只能当一个留在原地看他们离去的病人,而是生疏地报出自己几年没用过的手机号,笑眯眯地说等我也出院之后,我们一起去吃饭唱K。
郁岚是牵着江若即的手一起走的,三步一回头,凌尘在铁门里侧看了很久,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李无垠幽幽感叹:“出院之后,他俩估计以后一段时间也很难见面了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有悲欢离合。
……
这天,凌尘感觉浑身不得劲。
赵辞镜不找他主动说话了,赵辞镜都不拿正眼看他,赵辞镜还是像只花蝴蝶,在病区里撒丫子飞。
江若即和郁岚走了,凌尘又和他闹起冷战,他就找别人玩。找李无垠,找老严头,连护士他都能聊起来。
午休时看着他和李无垠不知聊到什么,笑得天花板都要掀了,凌尘不由侧目。
聊什么笑那么开心?
凌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不爽,连带着看李无垠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来。
怎么这两人有那么多话说?
吵得人睡不了觉,少说两句行不行?
……他好像忘了,之前他自己还想着离赵辞镜远一点的。
凌尘在床上呆不住了,只好起身从那如山的试题资料里掏出一张,试图以这种方式转移注意力。
然而看着看着,灰绿色纸上那些豆大的字变了,扭曲成赵辞镜每晚和自己一起做题的画面。画面里对方正认真地看着纸上的试题,并没有察觉到身旁有一道目光正看着自己。
“……”凌尘愤怒地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些莫名其妙的场景晃出去。
他逼着自己认真读题,好容易看进去了,却突然卡了壳。
遇到一道不太拿得准的题目,他下意识想问身旁的人,却扑了个空。
凌尘:“……”
他真是着了魇了。
到了下午,护士又进来告诉凌尘有人来看他。
凌尘在会客室见到老尧和何溯,老尧说实在劝不动他爸,何溯则说他可以试试帮忙。
凌尘问,怎么帮?
何溯:“你听过鱼尾何氏企业么?”
“……听过,鱼尾市第一实业企业,生产的麻辣鱼尾特别好吃,”凌尘问,“那是你家开的?”
何溯点点头:“我可以回去问问能不能让我爸帮忙施压。我听过你家公司,没我家的大。”
凌尘:“……”
没想过自己会被人用钱砸脸,也没想过被人用钱砸脸是以这种方式。
他又想起之前和其他朋友一起去何溯家玩,看见他爸被他妈追着拿鸡毛掸子打,因为被发现了鞋底藏着的私房钱。
何溯他爹很没架子,不知是不是错觉,身上还总是飘荡着一股洗不掉的麻辣鱼尾味,来开家长会全班都闻得见。
没想到居然还是个霸总。
失敬,失敬。
回到病房,赵辞镜没有再找人聊天了,而是背对着他面向窗户坐在床边,仿佛在看窗外的夕阳。
凌尘站在病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抬起鞋跟,走了过去。
赵辞镜旁边总算没有人,他想抓住机会和他谈谈心。
凌尘在离赵辞镜身边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两人就这样坐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夕阳无声地将他们的影子投在白色的床单上。
“不要不理我了,行不行?”凌尘忽然开了口。
其实他觉得这话有点渣男,又没有做到赵辞镜希望他做到的事,又要求人家不要不理自己。
但他真的忍不了两人目前的状态了,说些什么都好。
赵辞镜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地板,甚至还稍稍离远了点,是表示拒绝的意思。
凌尘厚着脸皮装作没看见,继续道:“我们之前那样不是挺好的吗,也不一定非得是那种关系,不长久的。做朋友也……”
他其实挺珍惜和赵辞镜的这份感情的,越是珍惜,就越害怕失去。
朋友不是最完美的关系,但是是最稳妥的。
“但我不想和你做朋友,”赵辞镜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你就非得要我和你做朋友吗?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情,你明明对我也有朋友之外的感情,为什么非就不能同意呢?”
凌尘:“因为你现在的状态太情绪化,太冲动了,可能等这段时间过去,你又会后悔。要不这样,等你躁期过去,如果还是想,我就答应你,可以吗?”
“不可以,”不知是不是光线问题,赵辞镜的眼睛有点红,“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后悔?我就是喜欢你,我分得清是情绪带给我的感觉还是感觉带给我的情绪。不要自以为是地定义我,行吗?”
病症剥夺了他很多东西,从身体到心理,从自身到旁人。
现在,连他拥有独立判断自己是否身处被情绪裹挟状态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赵辞镜忍不住想,也许凌尘看着他,眼睛里看见的却是一个病人。
他会容忍自己的试探和摸索,却始终是以比自己高一等的姿态,而不是平等地对待。
这种猜想令赵辞镜感到焦躁,他渴望被对方真正看见,而不止是现在这样。
“你是害怕我情绪变化太快,以后会伤害到你吗?”赵辞镜盯着凌尘,“你随时可以分手的,我一句话都不会挽留,你随时可以走。”
“我没有这么想,而且你不要把分手说得这么简单。如果真的在一起,我也绝不会随便提分手。”凌尘说。
“那你到底为什么不肯同意?”赵辞镜抬头看他。
凌尘没有说话,两人之间忽然安静了一会。
“我……”凌尘话刚说出口,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话音不由得停下。
“你可能确实有很多理由。”赵辞镜垂着眼睛。
但接着,他又说:“总之,如果你非要保持朋友的关系,那我们只能像今天这样继续冷战了,因为我没法再和你做朋……”
话还没说完,他的嘴忽然被什么堵住了。
赵辞镜眼前的光线骤然一暗,是凌尘的身体压了下来,挡住了窗外即将落山的夕阳。
他的眼睛忽然睁大了。
然后又自然地闭上,睫毛不住地颤动,落在彼此的脸上有些细微的痒意。
耳边传来细密的水声,还有逐渐急促的呼吸,和彼此胸腔里的心跳。他感觉到凌尘的手落在自己耳边,又颤抖着渐渐滑下,珍重地托着他的脸,两人之间小小的空间里温度上升得很高,灼得人脸和心都发烫。
凌尘像个生怕猎物逃走的狼崽子一般,很心急又很珍惜地一下一下吻着。然后吻又变成了啄。
赵辞镜没有任何推拒的动作,反而在对方停下的时候主动上前加深这个吻。于是凌尘吻得更用力了,仿佛要把赵辞镜整个人生吞下去一般。
从手心中蔓延飘出的那一抹明亮,看着它一闪一闪,施施然离自己而去,感受到周边黑暗重新涌上、包裹自己,心生惶恐,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用力去抓。
他以为自己推开萤火就能习惯于黑暗,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不能再没有光。
窗外的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
在逐渐朦胧下来的黑暗里,细细的吮吻声模糊在他们不再推开彼此的距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