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亿搬出外婆家,新家离外婆家也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妈妈不在家时,她还是习惯性地待在外婆家,好像她一直属于这里,从未离开过。
这也是唯一的,姜亿能够完全地放松自我的地方。
周末留宿,她在二舅妈的安排下住进二楼的小客房,每天优哉游哉地在楼上楼下走家串户。
早上起床,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的二舅舅总会亲切地唤她:“小亿,起了呀,洗漱洗漱,准备吃早饭了。”
“小亿,吃饭了”,“小亿,过来吃水果”,姜亿喜欢舅舅舅妈柔声唤她的声音,喜欢这种被温暖和耐心包围的感觉。
她所期待中的家庭,一个真正的家庭,不就是在这样简单的柴米油盐中处处彰显着温馨吗?
她沉迷于这样的温情,尽管她何其明白,这样的温情有如水池中的肥皂泡,只要轻轻碰触,就会瞬间炸裂开来。
“好。”姜亿扬起了笑容,揉着惺忪的眼睛走进了洗手间。
等她洗漱完在餐桌旁坐下,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看到那人。
她喝着舅妈给她盛的八宝粥,状似无意地问舅舅:“舅舅,周序哥哥不吃吗?”
“他啊,还在房间里睡觉呢。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每次一放假就恨不得长在床上,每天睡到天昏地暗。”
“不用管他,我给他留了饭菜,让他多睡会,现在初三了时间紧张的很。来,小亿,尝尝我做的包子。”
姜亿弯起眉眼:“谢谢舅妈。”
从小就保有良好作息,九点睡六点多起的姜亿,睡懒觉属实是一个陌生的领域。在她的时间观念里,以为赖床到十一点已经是一种极限了。
然而,当她在下午四点看到睡眼朦胧起来找水喝的周序,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彻底重塑了。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姜亿友好地向他打招呼:“周序哥哥,你醒了啊。”
周序两眼无神地看向她:“嗯,被饿醒了。”
姜亿抿起唇,就差给他竖起大拇指。
二舅家的阳台种满了精心打理的花花草草,其中有很多品种的多肉植物。
姜亿觉得这些植物分外赏心悦目,闲来无事之时,她就蹲在一旁安静地观察植物的形态。
她拿着水壶随意地给多肉浇水,舅妈会在旁边纠正她:“小亿,浇水的时候要浇在根部。”
“为什么呢?”
“因为植物都是靠根部吸收水分的,而且对于多肉植物,如果有水珠留在叶片上,就会像放大镜一样聚光,太阳大的时候就容易晒伤叶片。”
姜亿看着中间最大的花盆里形态各异的多肉,问:“舅妈,这些都叫什么呀?”
舅妈指着那盆花,解释道:“那两株长得很像的,偏绿色的叫冬美人,偏蓝色的叫霜之朝,那朵绿色的像手掌一样的是八千代,红绿相间的叫虹之玉,绿色的像花一样的叫山地玫瑰,圆筒形状的叫筒叶花月……”
那个时候的姜亿觉得,这些植物的名字真的和它们的样子一样,格外的美丽呢。
住宅区的周围一片平静,接近傍晚的阳光依旧过于明媚。
姜亿小心翼翼地把壶口对着根部,给每一盆植物都浇上了水。
一楼的院子里,外婆和邻居奶奶坐在阴凉处聊着天,姜亿专注地盯着肉嘟嘟的可爱的多肉,耳朵里有细碎的交谈声。
“听说你二儿子领养了个小孩?”一句话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进了姜亿的耳朵。
“哎,别说了,他们两个人吃饱了,带个拖油瓶回家。”
那是外婆的声音。
姜亿抬起头,就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阳台门边的周序,他面色冷淡,一双眼睛写满了姜亿看不懂的情绪。
“多大的孩子?”
“都上初三了,带回来也养不熟,不知道他们两个图什么。”
“那孩子家里怎么了?”
“出意外都死了,就留下他一个人,简直就是一扫把星。”
姜亿抿起唇,欲言又止,她其实从来不知道,她的外婆有这样冷漠残忍的一面。
她还记得曾经外婆养鸡,看着精心照顾的鸡蛋孵化出小鸡,再看着光秃秃的小鸡羽翼渐丰,变成一个个毛茸茸的小黄鸡,却因为姜亿不小心折伤了一只幼崽的腿,心疼不已的外婆鲜有地朝她发了脾气。
她年纪太小,很多事情不在她能理解的范围内,她只知道,外婆会给她□□吃的炒茄子,会在冬天的时候给她准备暖手的火炉,会在她看电视入迷的时候给她拿来零嘴,会在她说“恭喜发财,红包拿来”后笑嘻嘻地从口袋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即使她和林语格在她的床上用被子和被单把自己打扮成穿着华服的皇上和公主,她也不会因为乱成一团的房间大发脾气,所有的这一切,都让她觉得温暖。
可是当一个对她好的人,在别人面前当起了恶人,姜亿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权利为她争辩,又或者,应该重新审视自己的情感。
她不知道在面对这样难听的话的时候,周序是怎么做到沉着地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完了全部。
也许是读懂了她眼神里的疑惑和愧疚,他说:“我听过比这更难听的话。”
即使周序的语气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姜亿的心还是为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