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温悯娴赶来,发现只白清柳一人。“婴善呢?”
“婴善回家去了。”白清柳盯着婴善坐过的角落,沉思。
“小公子这是心情不好?发生了什么?”温悯娴关切问道。
“发生了很多。”白清柳抬眼直视温悯娴,“上医姐姐,并不是婴善要我陪她,是你想让我陪她,对么?”语气不似往常那般。
温悯娴已是会意。这样的一日,倒比她预想的早。“原来,小公子并不能时刻聆听我的心声啊。”
白清柳淡淡一笑,也不打算再掩藏。“我猜,上医姐姐此番安排意在告知我婴善便是神女转世。”
“是吗?”温悯娴摇头笑道:“我竟不知呢。”
“是这样的。悯娴。你怎么不承认呢。”
温悯娴闻言,眸中温柔尽数褪去。
“悯娴,你怎么也来了。”
“我不该来吗?”温悯娴问道。
“不该。”白清柳颦眉,直言不讳。
气氛登时凝重。
温悯娴早有预料。
“放心。我不会影响你的计划。”
“当真?”
“当真。无崖神前,怎敢有虚言。”
白清柳不语,面容阴鸷冷峻,双眸幽深,慑人的寒意与上位者的骄矜兼而有之。
温悯娴静候。
“我降临人间之事,除去老头子,不该再有旁人知晓的。”
温悯娴感知到白清柳的怒意。
白光乍现,顷刻间,脚下之地,千里冰封。温悯娴仰起头,适才的赤日当空化作她眼中漫天飞雪。寒风刺骨,一呼一吸间便痛彻心扉。
白尘衣的神境,仍旧是这漫长凛冬。
温悯娴毫无防备,一时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她尝试起身,无奈全部神力尽被压制。她捂上胸口,吐出一滩殷红鲜血。
“所以,这是要杀我?”温悯娴倒丝毫不惧,依然轻笑道:“尘衣,我该是这尘世第一个见到你如此模样的人吧。无崖神,白尘衣。这,才是真正的你。”
“悯娴。你我,可不是人。”白清柳手中力道加重。
人皇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神明之怒,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额头沁出冷汗,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栗,嘴角有鲜血直流。温悯娴面不改色,只是抬手将凌乱碎发别至耳后。
白清柳嗤之以鼻:“果然,老头子新收的弟子最为体面,一个两个的,都学不会求饶。”
温悯娴默不作声。心内暗自估量着时辰。魏初,想必也该来了。
“温上医——温上医——”
院落中回荡着魏初的呼喊声。
白清柳神色黯然。
“你明知,魏初瞧不见你我。他眼前,只是寂静无人的后院。即便我此刻杀了你,他也永远不会得知。这委实算不得一个自救的好法子。”
温悯娴摇头。
“尘衣,我只是想提醒你。救苍生这条路,你还没走到底。现在杀我,无疑是开罪于神主。神主追究起来,魏初不会有好下场的。毕竟,当初是神主饶他一命。”
白清柳最不喜这样的威胁。他目露凶光。
温悯娴顿觉全身似正被无形的利刃不住穿透。“好一个风为刀,霜作剑。无崖神这是要风刀霜剑严相逼。”
白清柳挑眉道:“悯娴,我也蛮想看,你还能明媚鲜妍到几时。”
温悯娴泛白的嘴唇上扬,她同白清柳僵持着。白清柳未使十足的杀招,她尚且能撑一阵子。
魏初的呼喊声愈加清晰,不多时,魏初已来到后院,四处寻温悯娴。
魏初出现于眼前,白清柳回想起温悯娴的话,心绪不宁。终于,白清柳收回神力。他不想老头子半路杀出来。
温悯娴长吸一口气。神躯破碎,她需要自愈。
周遭还是白茫茫一片。
而魏初,就在他二人身旁不远处走动。二人不约而同望向魏初。
“尘衣,你该明白,魏初的命从始至终都被神主攥在手里。他能登上无崖山顶亲见神主,已是神主开恩。魏初,本活不过十八岁。”
“悯娴,你错了。所有人都错了。”白清柳冷笑,笑中隐约透着讥讽的意味。
“魏初这一生,分明有两个十八岁。”
白尘衣,或者说,白清柳,是魏初的第二个十八年。
“什么?!”温悯娴震惊之余,记起神主曾无意提及人间陡生变数的怪事。“是你。”
“尘衣,你这样做是在害他。魏初一介凡夫俗子,承受不起这般变数。其代价之大,远超你我所能想象。唯一的补救之法,是削去他十八年寿命。你必须这样做。”
白清柳怎会忍心削去魏初的寿命。
白清柳俯下身,低语:“是老头子派你来劝我?我一早就同他说过,一切代价,我白尘衣一力承担。不要再打魏初的主意。”
“魏初是人,寿数有限。而你是神,千万载光阴远待荏苒。究竟是什么,使你不计后果,甘愿押上整个神生。”
温悯娴不解,白尘衣贵为无崖神,创世之神的血脉。他生来便是天地间贵不可言的存在,任何事物皆唾手可得。本该超然物外的他,为何只因区区魏初,便屈尊俯就,降临人世。
在她的记忆中,白尘衣,分明是高高在上不可攀的。
魏初朝后门走来,径直穿过温悯娴的身体,于白清柳的正前方停下。
魏初望着上了锁的后门,有些疑心却不好贸然动作。他立于原地,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而白清柳,距他仅几步之遥。
白清柳走上前,于冰面上,一步,又一步。他缓缓伸手,抚摸上魏初的脸庞,显得小心翼翼。这是白清柳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神境分生、杀、往、将、空五境。杀境中,境主会随机丧失嗅味触三感其中一感。
这次,巧得很,白清柳失去触感。
白清柳的手指在魏初脸上流连。
温悯娴看向身下,冰面上,片片雪花浮现。继而冰层融化,变作流水潺潺。雪花,顺着水流的方向起伏不定。却尽皆涌向魏初。
白尘衣的杀意,在消减。
温悯娴颤抖着,纤纤玉手浸入水中。是暖意。温悯娴收回手,一片雪花附着指尖。
魏初很快转过身,背对白清柳,向另一处看去。
白清柳的手还未来得及先放下。
这人间的二十五年来,白清柳见惯了魏初的背影。他护他长大,亲眼瞧着魏初从活泼孩童到少年将军,又从恣意少年成为局中困子。
神的一生都是神,从诞生直至消亡。可人间一旦淬炼出英雄,英雄便要剥离自我,立于千万人之上,最先承担天下重任,由生到死。推辞,就是不可饶恕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