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上医怎么瞧着如此疲惫?”魏初注意到温悯娴的虚弱之态。
温悯娴下意识伸手挡上嘴角。
白清柳眼中,温悯娴嘴角血迹未干,发丝上仍散落着雪花片片。但好在凡人无法窥探神躯,魏初只能看出温悯娴些许虚弱。
白清柳开口替温悯娴遮掩道:“我送走那女孩后意外遇见正要去寻你的上医姐姐,我们本想一同来医室找你,不料上医姐姐手下人火急火燎来报制药间出了事,上医姐姐只得带着我急匆匆赶过去。”
“好在只是小事,制药的最后步骤有失妥当。上医姐姐为着确保解药不出差错,便亲手制药。这才耽误了回医室的时辰。”
魏初慌忙起身:“那般多的解药,虽只是最后一步也着实辛苦。况且温上医本就日夜操劳,鲜有闲时。温上医快坐下歇息。”
“这些不过分内之事,魏公子安坐。”温悯娴扶着魏初的一只胳膊,又将魏初生生摁于椅上。
“这……”魏初只好又坐下。
温悯娴望向医室外,“天上的日头不多时便要落下去了。今日这解药终于制成,想必二位公子明日一早就会启程。二位且于此闲谈,我令后厨备些懿州特色菜,晚膳时二位一定尝尝。”
“温上医不必……”魏初还想拦下温悯娴。
白清柳却一口应道:“好!”
温悯娴保持着面上微笑背对二人走出医室,在踏出医室的那一瞬间,她神情痛苦。虽知白尘衣只是做做样子,但这分寸把握得却实在称不上准。
不过也怨不得白尘衣,无崖神杀境一启,非死即伤。若非白尘衣瞧出她也是真心救世,她早就陨身糜骨。
不死,已是万幸。
温悯娴离去,白清柳回味着温悯娴那句“天上的日头不多时便要落下去了”。
如今,正是风雨飘摇时。
而魏初,不久后也将得知魏老族长的死讯。不知他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涕泪交垂,哀毁骨立。一如当年。
在魏初的前一个十八年,魏老族长逝世时,魏初十五岁。在少年将军为国平乱一战成名的翌年,被他视作至亲的老者死于非命。
魏初到死都未曾得知魏老族长究竟被谁所害。
而魏初的这一个十八年,魏老族长的寿期整整延长十年。只有白尘衣一人知晓,这是件莫大的幸事。
但于魏初而言,他所求从来都是至亲们能陪他再久些。久一时,久一刻,皆足以慰藉这位孑然无依的孤苦英雄。
白尘衣不由得叹起气。
“白小公子,这是怎么了?”魏初问道。这几日,他总感觉白清柳有时像另一个他完全不认得的人。那种生疏感,使他心慌。
“我无事,小魏大人。只是因没能为应州百姓带回菩萨蛮而感到……”白清柳并未把话说完。
魏初闻言,也不禁颦眉蹙頞。
……
晚膳时。
阿生为魏初和白清柳端来一道道佳肴。
魏初问道:“温上医怎么不在?”
“温上医还在制药间,她让我同二位公子说不必等她。”阿生边摆菜边答道。
“我二人所需解药早已制成,上医姐姐为何还在制药间?连晚膳都来不及用,可是另有急事?”
阿生看向白清柳,回想温悯娴嘱托好的说辞。
“一女孩的阿娘生了急病,堂内药物恰好用尽,这时辰其余上医已各自回府,温上医只得亲自再制。”
“是这样。”魏初道。
“上医姐姐去了多久?”白清柳问。
阿生想了想,“温上医一去,约有半个时辰了。”
“以上医姐姐之能想必早已经制出药救下了那女孩的阿娘。你们怎么不派人去寻她?”
“这……”阿生难为情一笑,“我们这些余下的人手平日里只跑腿打杂,还不知制药间在何处。”
白清柳便不再追问。
“二位公子慢用。我等就守在门外,有需要尽管吩咐。”阿生正欲退下。
“阿生。”魏初突然叫住他。
“公子记得我的名字?”阿生很是惊喜。
“我二人这里没什么事,不需守着。你们劳累一整日,正是腹中饥饿之时,只管回去用饭就好。温上医若问起来,就说我喜清净故而撵走你们。”
“当真?”
魏初笑着颔首。
阿生惊喜更甚。一连说了好几声“是”。飞也似地小跑退下。
房内只剩魏初与白清柳。
他的小魏大人,还是这般体恤旁人。于高位者而言,这样的品质实属难得。
不过,换个角度想,魏初比谁都更懂得“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滋味。
白清柳埋头用饭。
魏初也不言语。
白清柳象征性每道菜吃上一二口。放下竹筷。
“吃饱了?”魏初疑惑。白清柳今日的饭量竟如此轻。
“嗯。”白清柳乖巧点头。“小魏大人,我有些困倦,先回房歇息了。”
“好。”魏初稍显落寞。
白清柳径直朝制药间疾步而去。
抵达制药间,白清柳顾不得许多,推门而入。眼前景象使他不由得一惊。
月光照耀处,婴善垂头跪于地,长发凌乱,遍体鳞伤,双目绯红,泪眼婆娑。兰苕色衣裙沾满泥土,尽是尘垢。
神女,也会破碎。再明艳的花,也会瓣瓣凋零。
“婴善。”白清柳柔声呼唤。
婴善闻声,仰起头。
白清柳走近她。
女孩白皙的脸庞上,几道伤痕血迹仍在。
月挂中天,清辉皎然。那张脸,于光中,半明半暗。
“发生了什么?”白清柳坐于婴善身侧,恰被月光笼罩。
“阿娘体弱多病,她身子愈发不好,又病重了。”
“不怕,你的悯娴姐姐已去救你的阿娘了。你的阿娘定当无事。”
“可我,终究要失去她。我怕,我好怕,失去。”婴善迟眉钝眼。
“我们,都要经历失去。”
婴善看向白清柳:“哥哥,忽然失去和一早就知道会失去,哪一个更痛?”
白清柳欲启齿,最终止住。
一种痛苦,从来无法与另一种痛苦相比较。
忽然失去,余下无尽悔恨遗憾,那是一场漫长到无力撑起伞的雨季。
而一早就知道会失去,分外珍惜却加剧不舍,贪恋又演变为巨大恐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生死的课题,不是所有人都能立即学会淡然处之。该允许,手足无措的人们,经历一小段消沉的日子。
就像儿时学步。无数次跌倒后才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