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已经发生过的事就不会真正过去，只是...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小蛮的背脊。

大颗大颗泪水自眼眶中涌出，九娘觉得自己脑子里那根绷了很久的弦，像是终于松了下来，又像是朝着另一边更紧地拧了几圈。

“九娘，九娘！醒醒，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九娘感觉自己上一秒还在山林里冒着大雨不停地奔走寻找着什么，下一秒再睁开眼，就已经躺在芙蓉阁舒服到让人不愿醒来的锦被之中了。

四周隐约漂浮着安神香的缭绕雾气，一片朦胧中，容铮立在自己的床头，见她终于醒了，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我这是...？”

“这回是真醒了吧？”容铮见她撑着身子要坐起来，赶紧给她拿了一只软垫靠在背后。

“你都断断续续睡了三天了，每次快要醒，却只是眨了眨眼，就又睡过去了。”

“...可能是太累了。”

容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给她端了一碗参汤。

九娘晃了晃脑袋，断片的记忆连上了线，她来不及喝汤，抓着容铮问这皇陵的案子最后到底作何定论。

“喏，你先喝着，孤慢慢跟你说。”

温热参汤下肚，九娘渐渐听明白了在自己昏睡的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

容铮说，皇陵明楼崩塌和宝顶雷裂这两件事，均会以天谴奏呈圣上。虽是天谴，但在查察此事的过程中，确实发现湖州各级衙门属司卖官鬻爵、官官相护、营私舞弊、贪墨成风。

特别自湖州知府杜其康家中搜出黄金白银万两奇珍异宝无数，其中不少钱财就是皇陵建造时偷工减料贪污搜刮所得，杜其康自知罪无可赦畏罪潜逃，途中发生意外身死。

江南道监察御史杨毅平统管江南四省诸事，治下不严包庇纵容，不仅致使湖州民怨沸腾，更拖累了皇陵修造周期。其见杜其康已死，也深觉愧对皇恩，于荣平府中自戕。

桐平县令段纶作为属地主官，因皇陵工事费心费力，多年奔走，积劳成疾。此次天谴劫难，他急火攻心一病不起，终是不治而亡。

容铮说完，本已准备好迎接小姑娘的连环提问，但九娘却没有出声。

他抬眼细看，惊讶地发现九娘端着汤碗的手正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九娘？九娘？”

九娘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或者说，她从容铮说出皇陵一事以天谴奏呈时，就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变了，明明自己已经推着容铮向前走了，明明那场暴雨和那道惊雷也已经落下来了！

为什么一切都不一样了，但最终却还是一样的天谴呢？

难道说重活一世不是一场梦，而是一场天谴？

“什么梦？九娘，九娘！你看着我，你刚才说什么梦？”容铮模模糊糊听见九娘的低语，却又听不真切，只能捏住她的肩狠狠晃了几下。

“啊？”九娘茫然抬眼，刚醒不久的身体本就虚弱，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你刚才，说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是什么意思？”

“我...”九娘低头，默了片刻，却又抬头专注看着容铮的眼睛：“我不是说这一切是场梦，我是说我曾经做过一场梦。”

“梦里很多事都跟现在不同，但皇陵一劫，最后也是以天谴收尾。就是从这皇陵天谴开始，发生了很多很不好的事。”

“所以，我在听到殿下说，这一回还是要以天谴奏呈圣上时，才会觉得犹如大梦一场。”

容铮闻言，皱眉沉吟了半晌。

他知道九娘对朝堂时局非常了解，对一些事情也有自己的判断，虽然不知道她的判断来自何处，但不得不说，她的判断一直都是准确的。

如今皇陵的事明明已尘埃落定，她却要拿做过一场梦来搪塞自己，想来不是要解释自己身上的秘密，而是真的对天谴这一结果感到了恐慌。

也对，记得自己第一次和她谈起皇陵一事时，她就对杨家散播的天谴传言表现出了极其剧烈的抗拒，更是从一开始就斩钉截铁地断言这是人祸而非天灾。

可如今，东宫势弱，根基不稳，朝政积弊，时局如此。纵然杨毅平已认罪身死，他们也难只凭一封认罪书就撼动镇国公府在朝堂上的十数年深耕。即使如实上奏，但只要皇陵一日未重建完工，父皇就一日不会真的对杨家赶尽杀绝。

容铮苦笑着揉了揉九娘的发顶，他想起自己在被小姑娘拖下水查案的那晚，曾说过这条路太累太凶险，而且一旦踏上就没办法再回头。

现在他们真的一起走在了这条路上，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了。

“九娘，我不知道你在梦里看到了什么结局，但我保证，现在绝不是皇陵最终的定论。”

“此番奏呈天谴，我已经安排吴所畏连夜回京，以保所有消息都按照我们所想传回宫里。暂以天谴作解，可以安抚杨家的攻势，也可以压下父皇的质询，给了他们一个并不存在的台阶，让他们对湖州将要发生的一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既不会打草惊蛇，也不会影响我们此前与肖闻起的约定。”

“你刚才说梦里很多事与现在不同，不同就对了，现在才是真切在发生的，只要在发生，我们就都有改变的机会。你所梦到的那些不好的事，就把它们看作一场永远都不会发生的噩梦吧。”

“小九，这只是第一步，我保证，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