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装不理解:" 爸爸什么意思?是生我气了吗?"
周景明提刀缓步走向她:“砸得够狠,你就不用求我了……你应该让我来求你。"
昏暗的书房里,他眼色青白,仿佛木塔里青面獠牙的四大天王,铮怒不恕。
他说话末尾的几个字,重了音节,却带了汹涌的怒意。
周寅下意识退了几步。
回忆里,走廊尽头的红色血迹一路滴到地下室入口。
别想!
周寅颤抖着克制自己,哀求着望向周景明:"爸爸,陈启明私下控股一家外包公司,专门吃周氏健康的回扣。这样的人..."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他沉下声来,缓缓转身收起刀具放到博古架上。
"那为什么哥哥可以?而且陈启明为难我!爸爸,你说句公道话呀。"
周寅强忍着反感,走上去两步,坐到周景明身侧,仰头看向他。
周景明很享受这种她和周酉的不对付。公司立场说服不了他。
周景明盯了周寅半响,似乎她的惊恐和讨好让他满意。他又恢复了和蔼神情,坐到茶台前,笑的意味深长。
"晏晏,你小时候我怎么教你的?慈善,用别人的钱做才叫本事。”
茶水雾气蒸腾之间,他声音冷酷,"比如,你让陈启明‘自愿捐款’补发工资?"
他慢慢沏了一杯茶。
"小陈这两年老婆怀二胎,他忙不过来,这件事你去处理可以。"
周寅心下定了定,刚露出一个笑容,要伸手接过茶杯时,却见周景明反手一松,将茶杯砸在了地上!
啪!
热水四溅!
瓷片碎了一地。
"唔"
周寅的裤脚湿了,她被烫到,猛地一缩腿。惊恐之间,她抬头看向周景明。
却见他冷漠眼神似待她如同陌生人。
"但要是利润掉了,以后别想碰公司业务。"
他看向地面瓷片,又玩味地看向周寅:"你敢么?"
周寅目光一暗,脸白了白,却咬咬牙:"好。"
在周景明的目光里,她跪下来,手指颤抖着一片一片捡完地上的碎瓷片,放进垃圾桶内。
周景明伸手摸摸她发顶,话里温柔似慈父:"乖,这才是我的种。"
*
从周景明书房出来时,正巧赶上黄昏。
院里,陈叔见了她点点头,示意为她叫了司机。上车后,周寅死死将发着抖的手按在腿上。而更深的恐惧在她胃里翻涌成灾。
大桥上,夕阳低垂在血色的海面上。
她恍惚想起前几日在医院,和许望舒说的那几句话。
*
那时她刚看完许望舒的病历。
临时病房的寂静中,周寅蜷缩着腿,在椅子上团成一团。
她打开手机,在余晖里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手机消息,眉头微微皱在一起,心神不宁。
她干脆放下手机,再次抬头看向窗外。
楼下的花园中,依偎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周寅感觉自己的胸腔被刮了一下。
她声音低低地开口:"那天我在公司门口看到一个男人,带着女儿坐在花坛边……"
"他脖子上挂了个硬纸板,上面潦草写着「欠债还钱」。他身边的小女孩在吃一块凉掉的饼。"
她找不到被安置的工人的下落,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许望舒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落在她绷紧的肩线上。
周寅把头埋在膝盖构成的洞穴里,在小小的黑暗中苦笑了一下。
"你知道吗?那些人被开除的时候,连社保都没有补齐……
"他们连请律师的钱都拿不出来。"
短暂地沉默弥漫在他们之间,窗外夕阳无力地沿着窗棂下滑。
许望舒认真听她说完,平静地看着她:"你同情他们。"
周寅抬起脸,犹豫了一下说:"也不全是。"
"我只是..."她咬紧了嘴唇,"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攥紧手机,缓缓说道:
"如果我是个普通人,我大不了匿名曝光,然后一走了之。可我不行。我是「周家的人」。"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周晏每做一件事,都要承受双倍的后果。"
许望舒摩挲着手背上的输液针,仿若不经意地问:"那你想怎么做?"
周寅盯着墙上周氏健康大幅广告,抱紧双膝闷闷开口。
"我想让还给他们应得的……但我不想变成周酉那样的‘审判者’。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公平。"
而不是被所谓的正义吞噬。
许望舒沉默许久。
他看着远处沾了夕阳的绯色海水,最后垂下眼来。
"晏晏,"他低声慢慢地说,"你的想法很奇怪。"
比他见过的任何上位者都奇怪。
周寅反问道:"奇怪?"
许望舒犹豫了一下:"你在思考「怎么做才是对的」,而不是「怎么做才会赢」。"
黄昏最后的暖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却照不进那双浅琥珀色的瞳孔。
"周晏,这世界奖励很多事——金钱,权力,算计..."
他顿了顿。
"可从不奖励善良。"
夕阳掉入海平线。
周寅蜷缩起来,这一刻她如同深海里的游鱼,拼死仰出水面,赶向即将下垂的太阳。
许望舒望着她银圈耳环在黑暗里耷拉下来,一下后悔说这些话了。
他轻声问:"如果这个公平,需要付出你承受不起的代价呢?"
周寅无力地问:"你是说……我根本帮不了他们?"
许望舒摇摇头。
"周晏,"他轻轻摩挲着手腕旧伤,声音很清晰,"你至少保证...自己不会先坠下去。"
窗外弥漫深色暮光,隐没了他最后一句话。
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周寅直起腰,放下了腿,重新坐回椅子上。
她双手撑着椅子两侧,肩胛支起成两座小山,略带玩笑地对他说:"噢...你是在担心我吗?"
许望舒收回注视着她的目光,轻轻别过脸去。
耳边周寅还在开玩笑,"好啊,我尽量活着,我还要带你去吃雪蟹煲呢。"
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颗薄荷糖扔给他。
许望舒接过这颗糖,捏着糖纸沉默很久。
"你去过劳动局吗?" 他问。
见周寅歪了歪头,他低声说:"隔壁病房里的老人...你猜猜是谁的父亲?"
*
周四,周氏集团总部。
监察组抵达时,整个集团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层薄冰。
周内的舆情风波一起,集团股价有些波动,陈启明心里有些惶惶。
他走进会议室。
"监察组的各位,久等了。"
他启身引入监察组,不经意间望向周寅。
她依旧坐在角落,看不出什么表情。
"工人按照昨天的条件答应复工了,我们月底先结算百分之五十,二月份再结算剩下的。"
他翻开文件,语气稳健而轻松。
他说这话时,眼神短暂地扫向了人力顾问。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像是某种无声的保证。
"但工人提出了额外要求..."他看向周寅,嘴角扬起一个克制的弧度,"他们要求您监督薪酬福利改革。"
"不愧是陈总,办事太有效率了。"周寅点点头,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这哪里是工人的要求?分明是给她挖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