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健康罢工区域园区。

周寅和陈启明到达园区的时候，仍然没有复工迹象。

园区内一片死寂，路边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横幅，一个沉默的喇叭挂在线杆上。

压抑的气氛里，一路上全是第三方的黑制服安保，手扶在腰间的棍套上，目光冰冷地扫视工人们。

零星的罢工队伍沉默警惕的看着安保，他们大多数眼神麻木，却在一瞬间看到这群西装革履的人时，眼底倏地迸出赤裸的敌意。

陈启明今天穿了一身灰色西装夹克，眼中意气正盛。身后跟着项目组的人力顾问和法律顾问团队，像一队士兵。

他身侧的刘经理，就是之前那个会上对周寅强调「周氏薪酬制度无可争议」的男人，不动声色瞟了一眼周寅。

周寅穿了敷衍的套装，看着像他的秘书，小步跟随陈启明走向谈判会议室。

哪怕她尽力减弱存在感，那双低垂的眼睛里，仍藏了点微妙的冷光。

——这小丫头还挺倔。

再倔能怎么样？他收回眼神，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

谈判前，周末他们已经悄悄约见几个带头工人代表了。

*

谈判桌上，周寅快速翻着工人的诉求书和补偿方案。

对面的中年女人长着一双圆眼，看到陈启明时，先是警惕，当她目光落到他身后的周寅事，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主位上陈启明微笑着叩了几下桌子，声音温和关切。

"各位，公司从来讲感情。"他指尖点了点财务刚送来的红包袋，"今天签了复工协议，工资月底就到账百分之五十。"

顿了顿，他笑吟吟补充道："而这些钱，今天签完就能拿走。公司让大家安心过好年。"

工人听他这么说，立即骚动，有人小声问："那剩下百分之五十呢？"

刘经理笑着喝了口茶，闻言抬眼，露出一副「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表情：

"急什么，年后肯定会发给大家的，这不是现在年关结算现金紧张嘛。"

周寅眯起眼睛。

圆眼的中年女人哈哈一笑，给了一旁老李一个眼神："陈总，大家怕的是秋后算账呀！"

她抓起一只笔，唰唰写下几行字："干脆把剩的百分之五十写进协议，二月底付清，违约按双倍赔偿，要得不？"

她把纸拍到桌上。

刘经理瞥向法务顾问，对方微不可察地摇头。

刘经理看懂了，立刻摸着下巴，也回以一冷笑："宋小翠，你这是信不过公司啊！"

"信任？"周寅轻轻转了下笔，突然开口："信任不就是要靠白纸黑字来证明吗？"

宋小翠看了一眼周寅，见她神色平静，却向自己眨眨眼睛。

刘经理瞄了周寅一眼，摇摇头，"该走的流程我们都会走，但公司也不容易啊，某些岗位可能要优化调整……"

他挑眉示意人力顾问，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两份协议，轻轻推到宋小翠面前。

一份是复工岗位表，一份是离职协议。

"选哪个全看你们"他扬了扬左手里的岗位分配，"先签字的人优选明年工作岗位，都不想上夜班吧？"

他敲敲右手的离职协议："对了，去年有几位同事因为违规联系雇主被开除……不知道你们的工友里有没有人‘不小心’犯过类似错误？"

老李肩膀一抖——他五十多了，被开除等于绝路。另几个工人盯着财务人员手里那叠钞票，眼神动摇。

"少在这唬人！"

宋小翠翻了个白眼，从环保袋掏出一叠准备好的材料扔在桌上。这是上次在员工宿舍和周寅聊天后，她找的律师咨询。

那时宿舍里烟火之间，周寅食指点了点，弹掉燃灭的灰烬。

"姐，要不去人民路上的免费法律援助律所。"

宋小翠看向桌后的周寅，可周寅仍是默默坐着，一言不发。

宋小翠咬了咬牙抬起头，一字一顿："刘经理，我老实巴交一个打工的，硬是看不过眼去咨询了律师——恁个搞，不合法。"

她一拍桌子："谈不拢，大不了去劳动仲裁嘛！该赔的好多（多少），一分都莫想少！"

谈判一时陷入了僵局。

一阵急促电话铃声撕破死寂。

秘书小跑进来走向陈启明。

"明哥，劳动局突击检查！现在外面都是记者！"

刘经理一把攥住秘书手腕："谁通风的！是不是东门老赵？"

陈启明眉头终于皱起来，霍然起身。

"先去迎接一下。"他说着，随后环视着会议室。

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员工闹起来！

「封锁楼门」他眼神凌厉示意刘经理。

刘经理几人飞速起身。

安保就位，他们有把握平息工人。

刘经理疾步向外走时，忽地皱了皱眉。

周晏去哪里了？

算了，顾不上她了。

他急忙理了理仪容仪表，要下楼去迎接局里领导。

*

另一边，宋小翠望着刘经理从凳子上站起来，还是手里捏了把汗。

她也没有把握，现在多少人会要求复工。

她走进员工休息室，却看到周寅站在窗户边往外看。

"妹儿，你咋在这。"她试探着问。

"姐，周寅塞给她一只录音笔："下次他们私下找你，录下来。"

"老子还用你教，"宋小翠翻了个白眼，"莫听忽悠！去年XX那复工的人，三个月后全被裁干净了！"

周寅眯着眼往远处看："劳动局的人来了！"她叫起来，"还有记者！"

宋小翠看了她一眼，皱皱眉："妹儿，你这是搞啥子名堂？你到底坐哪边板凳的哦？"

周寅看着楼下过来锁门的安保，心里紧张。

她手上使劲把宋小翠往消防通道推。

"姐，你信我一回。那边媒体可以报道这件事，是个争取的机会。"

园区因为断电陷入黑暗。

安保队长试图封锁大门，却看到劳动局的车队里，混着两名穿便衣的武警。

这边周寅看向宋小翠。窗外的警车灯蓝红闪烁，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她格外严肃。

"再不去来不及了，门要关了。劳动局的车牌号是A·B1001，穿蓝条纹衬衫的是局长秘书。"她心一横，把录音笔塞在宋小翠手里。

宋小翠心里掂量。

最后她咬咬牙，握住周寅的手："谢谢你啊，妹儿。"

"走吧。"

她拿起一旁废弃的横幅，带着几个愿意去的年轻工人走出去了。

"工资要发，社保要补，成立工会！"

*

次日，周氏祖宅。

周寅看着新出炉的媒体新闻，手里拎着两包冬日新茶，走进了周家的大门。

新闻里，是具体到金额和案例的工伤问题和工资社保拖欠。

周寅手指往下划着。

《周氏健康拖欠薪资内幕：工伤数据触目惊心》

两家主流新闻媒体的资深记者报道。

顾淮还算卖了她个面子，内容比她预想的更狠。

公司的员工自杀率居然这么高——周寅看着正文下意识皱了皱眉。连她都不知道。

她径直走向周景明的书房。

书房里，淡淡的佛手香气弥散。

周景明正在用细绒布擦拭一把开了刃的古董武士刀。他的气色看起来没有上一次那么好，脸色有点微微发黄，皱纹从他的眼下生长出来。

周景明见到周寅，头也不抬，置若罔闻地弹了一下刀背。

嗡鸣声里，周寅的腿不自觉地发颤。生理性厌恶涌上来，她觉着一阵眩晕。原身各种回忆如同开了搅拌机，又像个万花筒。

和上次来一模一样，也不知道周晏在这里遭受了怎样的童年回忆。

最终一段段记忆反复闪回。

某个深夜，一楼走廊尽头滴落的红色液体。

那是血。

周寅忍着头晕眼花，保持着清醒，试探着叫了一声："爸爸。"

"来的倒是比我想象中慢。"

周景明的声音响起。

周寅心里一紧，怯生生说："最近工作忙都没来看爸爸，上次托陈叔送的茶，爸爸还喜欢吗？"

周景明这才抬起头来，脸上挂着微笑，手上却挥了一下刀。

这把刀的握柄上，还有陈年的黑色血迹。空气被利刃破开的声音，让周寅头皮发紧。

"你砸得不够狠。”周景明冷笑一声，终于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