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一次,我无意间路过厨房,看到里面的厨师正在杀鸡。我承认,看到血液涌出来的那一刻,的确是……兴奋了好一会。这毕竟是第一次见,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时时想起还念念不忘。这种臆想大概持续了一年,一年后,我在草丛里捡到了一把美工刀。但很可惜,在我拿着美工刀‘观赏’的时候,被老师发现并没收了。为此我还不开心了好一段时间。”
温白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莫名的,从心底漫上些许不安。“你,接着说。”
“大概……又过了一段时间吧,我在自己的床底下又发现了一把美工刀。福利院嘛,警官您都知道的,每天都会打扫卫生。更何况是床底?所以能不被大人发现但能让我发现,这实在是一件怪事。”闻言,温白榆原本脸上还带着疏离的笑骤然消失。
若是普通小孩子自然不会发觉什么,发现了美工刀甚至会主动上交给大人。这种锋利的东西在小孩子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恐惧的阴影,可浔枫不一样。他天生就带有特殊的情感障碍,那样的出生背景和适当的年龄促使他在一定程度上造成早熟。他有着情感障碍,而且还聪明。
这样的人在温白榆他们眼里就是天生的不好处理的……典型。
“但是呢……”浔枫突然笑了一下,“不管丢美工刀的这个人是无意还是刻意,他顺了我的意,我也就自然没必要去纠结这件事的真相。”说到后面,语调微微上扬。像是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愉悦。
“后来,我用这把美工刀杀了只兔子。然后——被一个老婆子发现了。当时的感觉……挺好的,有一个见证者。但要是现在看来,我觉得背着人杀人更好,刺激。有见证者也好,但远没有一个人更好。再后来,有个小孩……让我心里——非常不舒服,本来……我差一点就得手了。就是那些人碍事。”浔枫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温白榆没说话,而是抬手示意浔枫继续。浔枫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直到我上高中。而从我初三开始,就有人在暗地里资助我。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而我第一次知道他是在邮箱。”
温白榆的面色更沉了:“什么邮箱?”浔枫歪着头想了想:“名义上养父家小区的邮箱。我在那个邮箱里收到了银行卡和一封信。”像是知道对方想问什么,浔枫摊开手,语气里尽是无奈:“那封信已经不在了,在我看完那封信后我便用打火机把它烧了。”
说完,他又想了片刻:“信里的内容大概就是,那个人告诉了我的身世,并且告诉我每个学期他会给我打一笔钱到银行卡里。我的记忆在小时候出过些问题,有些事情那个时候都忘了。看完了那封信我才将那些丢失的记忆全部找回来。再后来,我去银行查了下余额,每一笔钱数量不多但也不少。一开始我还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后来某一天的一个偶然契机,我才明白他应该是要我做什么事。”
温白榆目光沉了片刻:“那到现在呢?你又帮他做了什么?”浔枫面露疑惑,“没,一件事都没有。而且我实在是想不出来我现在这份工作能帮到什么忙。”
浔枫是个工程师,对方资助了浔枫这么多年,究竟是想做什么?手肘关节架在腿上,温白榆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人都进来了,照着浔枫这个思路,他在对方眼里已然是一枚废弃的棋子。这人究竟是谁?温白榆抬起头:“那个人有没有跟你说过称呼?”
浔枫想了半天,突然“啊”一声。
“我想起来了,那封信里的落款是‘X先生’。”
这个“X”,可以是谢,也可以是徐。温白榆点点头,他伸手拿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找人去传讯徐江阳。写完,他偏头将这张纸推给旁边的栖年。对方微微直起身,凑过脑袋低头看着纸上的字,点点头,算是明白。
温白榆转过头重新面向浔枫:“以前的事讲的差不多了,讲讲最近的这件事吧?”浔枫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他刚要开口,就看见坐在对面的警察冲自己打了个手势。
那是暂停的意思。
温白榆一手比手势,一手拿起手机解锁看信息。第一条信息就是楚影的,而对方就发了一句话:
搞定,放心审吧。
温白榆低笑了一声,放下手机示意对方接着说。
接下来的故事就很老套了,徐江阳为了利益,抛弃了浔枫的母亲,和现任妻子联姻。而浔枫的母亲拖着小时候的浔枫离开湘城。但也因此,浔枫的母亲过的浑浑噩噩,没过几年就离开了。再后来当地派出所一查才发现浔枫不是当地户口,就把人送回湘城福利院。一直到几年前浔枫大学毕业。
通过“X先生”,浔枫成功得到徐啸的住所的工作单位。借着那天的傍晚,浔枫进了学校,找到了徐啸。这是浔枫第二次找徐啸,第一次找就被徐啸给在街上打了一顿。徐啸一开始不信,直到亲子鉴定结果出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徐啸刚接受浔枫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学校里就传出他猥.亵学生的“谣言”。徐啸在酒吧买醉的那天,浔枫知道对方和自己患有一样的性.功能障碍——尽管他们的成因不同。
那天晚上浔枫把对方接回家里,两个人凑在一起,干柴烈火。那晚之后,两个人开诚布公。
浔枫想要报复徐江阳,杀了林箬柏,借此给徐江阳带来麻烦。这两件事对于浔枫来说一举两得,俗话说同病相怜,浔枫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么也知道徐啸想要什么。于浔枫而言,对于徐啸来说,引.诱对方犯罪不过只需要种下一颗种子,接下来的事水到渠成。
听完这些,在场的人面色都不是很好。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温白榆长舒一口气,他边起身边跟身旁的栖年讲:“整理一份笔录,确认完就让他签字。我去楚影那边。”
说完,他快步走到另外一间审讯室,却在门口处停下。歪头想了片刻,他还是决定站在审讯室外戴着耳麦听里面的情况。
楚影的声音不急不缓的从耳麦里传来:“那然后呢?自从你接受浔枫建议后。”对方面露苦涩:“那次之后偶尔想起就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两个有血缘关系的兄弟这样子,这不就是……”他没说出最后两个字,因为他在心底就告诉自己这是件羞.耻的事。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早已在心里形成了一种正确的思想。既然故事的主角都这般,旁人再怎么努力试图去纠正都是无济于事的。
徐啸没说下去,而是继续往后面讲:“我们讲好的计划本身是让他在那天下午放学的时候进校。结果谁知道他没有按着计划所说的来,而是自己应聘了学校的电工。那一刻我才发觉,这人从来就没受制于我。”
他顿了片刻:“直到……我们把那学生拖到地下车库时,事情已经不受控制了。后面的事,你们警方,都知道了。”
楚影转笔的动作一顿,笔掉在桌上,“啪”的一声。他倏然起身,同样的动作示意刑雪,转身拉开门。
门一关,楚影一抬头便看见温白榆靠着墙,耳朵里还戴着耳麦。抱着胳膊的一只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手臂内侧。听到声响,他略歪头,摘下耳麦:“怎么样?浔枫那边已经好了。”楚影深吸一口气:“这边也差不多了。我看栖年给我发了信息,说是你要传讯徐江阳。怎么回事?”
温白榆不知从哪里掏出晶石,放在手中把玩片刻:“浔枫那边交代出一件事。”晓是这会楚影也该察觉出不对静:“怎么了?”
“浔枫小时候无意捡到过一把美工刀,他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被收走了。这是第一次。”说完,温白榆抬手片刻,比了个手势。
“第二次,他在自己的床底下捡到第二把美工刀。浔枫的福利院在那个时候是本市数一数二的福利院,每天都会打扫卫生,基本不存在这么大的‘垃圾’会有人发现不了。所以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有人是故意将美工刀通过特殊的方式‘送’给浔枫的。”楚影面色微沉,接过后面半截话。
温白榆微微一笑:“问题来了,这个人,是谁?”说完这话,笑容骤然消失,“浔枫后面被人领养后,他在邮箱里发现了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上面标的明明白白,这两样东西都是给浔枫本人的。信结尾的落款是,‘X先生’。这个x,在我这里,可以是徐,也可以是谢。”
“你怀疑,这事还有谢林晚的笔墨?”
温白榆收起晶石,一手拿着耳麦,另一手空着。他两手一摊,面露无奈:“谁知道了?”
“但我希望,这事——最好不要有他的笔墨。不然下次刑侦支队就给我在门口挂个符,专避谢林晚。”他面色难看,声音也沉着。心情骤然不好——只要想到谢林晚这个王八蛋。
等两个人都签完字,温白榆和楚影又等了一会。直到傍晚降临,徐江阳这才姗姗来迟。浔枫和徐啸已经让人带到看守所了,此刻审讯室里除了记录员空荡荡的。楚影将对方带到审讯室的同时自己也拿上耳麦顺带关门进去。
两人本来商量的是温白榆.上,结果对方旧病复发,直接躺办公室沙发了。要不是知道温白榆这么个老毛病,楚影都快觉得他这是故意的了。
“徐先生,初次见面。鄙人姓楚,叫楚影。”楚影简单讲了一下,“您认识浔枫吗?”
话题转的太快,以至于徐江阳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重复了一遍。他微微皱眉,在大脑中思索片刻这才摇头:“不认识。”
楚影点点头,他像是早就预料到会这般,便从资料夹里拿出两张照片,起身走到对方面前,整齐的摆在桌上:“这两张照片是同一个人。”说完,他伸手虚点了下年纪较小的那一张照片:“这是浔枫小时候,徐先生还认得吗?”他又点了另外一张照片:“这是他现在的样子。徐先生还认得出来吗?”
徐江阳低着头,试图辨认照片里的人。角度原因,巧妙的遮住他眼里的慌张。
片刻,他摇了摇头:“不好意思警官,这照片里的人,我实在是认不出来。” 楚影挑了下眉,他放缓了声音:“徐先生,你好好想想,真的认不出来?”徐江阳微微张嘴,却什么也没说。他缓了会,“真的。不好意思楚警官,我真的认不出来。”
楚影笑了一下,他一边收走照片,一边往椅子走。他停下来,将照片随手放在桌上。随后转过身,眼里还有未散去的笑意:“是吗?这个人可是您儿子。从传统定义上来讲,算是您的私.生子。”
徐江阳的面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他几次开口想说话,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好半天,他叹了声气:“是,这人是我儿子。但他不姓浔,跟我姓徐。”楚影哼笑一声,短短一个音节,里头带着浓浓的讽刺。
“姓浔还是姓徐这个时候都不重要了,徐先生。”楚影无所谓的回答。
“你找了他吗?”
徐江阳一愣。片刻,他摇了摇头,“没有,二十五年了,我没敢去找他。”楚影舒了口气“那你有没有给他银行卡,有没有定期往里面打钱?”这回徐江阳反应很快,“没有,我从来都没有给他寄什么银行卡,也没有给他打什么钱。我只知道阿裳当时给我生了个孩子。”
他没有任何反应,就连在说沈裳生了个孩子这件事时,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就好像在提起一件微不可及的事,许是后悔久了麻木,这种状态的徐江阳跟以前麻木不仁的读书人没有什么区别。
楚影没说话,而是收拾起桌子上的东西。他将照片夹进资料夹,拿着东西就往门口走。门都要关上了,却在还有一条缝的时候又被推开。徐江阳抬头看过去,楚影站在门口。他抱着胳膊,眼里带着深沉。
他很少会有这样的神情。刑侦支队的人都知道,除了温白榆,楚影是他们支队里数一数二的脾气好。你可以跟他吐苦水,等你吐完了,他会从不同角度去安慰你。你跟他将琐事他也会听着,也会回应。他见谁都是面上带笑,按照他本人的话来讲大概就是:“人生能有几个‘十载’?有些人能遇见不容易。而有些事想开点,自己反而更容易活得轻松。”
所以这种时候会有这种神情,实属少见。
楚影看着徐江阳片刻。他垂了下眸,抬眼说道:“浔枫本名不是这个,他母亲原本给他取的姓,是徐。”
“浔枫成年之后才将自己的形式改成浔。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可能有点文绉绉的,但是徐先生,很美的一首诗,背景却如此悲凉。有时候大部人的关注点会在主体上,不会去关注支线。但有时候,往往是支线,才能刻出如此悲凉的故事。”
这话有点有头没尾,也没有人打断楚影的话。讲完后,楚影又站在这里想了片刻,他自嘲一声,边摇头边关上门。“咔嗒”一声,空气又变得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