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废弃已久的旧宅久违地有些嘈杂,几个小妖精躲得远远的,在疯长的荒草丛里压着声音嘁嘁喳喳。
“这新来的主上喜怒无常,半年内便挑了百余大妖,听闻各位元老都有点发憷,生怕主上不高兴把他们也宰了。”
不少小妖点头附和,大都面露惧色。
“主上才没你们说得那样可怖,”一个小女妖心中不服,反驳道:“我前日去不息殿当值时不留神打碎了一盏灯,他竟也没追究,换作上一位殿主,早已死八百回了。”
众小妖面面相觑,又有妖道:“诶,你们说主上这回能打得过吗?这处凶宅养出来的井鬼已害了数百人性命,杀孽可不小呢。”
“这回我还押主上赢!”
“加我一个。”
小妖们默契地押注,并未留意身旁野草突兀的晃动。
原本与精怪蹲在一处的孟岫站起身,自己脱离幻境控制后,这方虚幻地带便支离破碎,她也终于能够感知时光的流逝。
留在幻境中游荡的两三个时辰内,间或才能窥见一点楼非延的形迹,她方才在他人口中得知,眼下已是半年后了。
孟岫将这几个时辰内零散的见闻拼凑起来,方知晓在离开古村以后,楼非延竟然日日夜夜不要命地投身磨炼,不求安生,但求自强。
他早已不是那个活在她庇护之下的小妖,这后起的新秀短短半年就在五湖四海扬名,只是那时她尚在丰雲派修行,不曾听闻人间事。
难说该欣慰还是落寞才好,总归这些没有她参与的时光里,小楼自己也走下去了。
孟岫压下心中酸涩,向旧宅的方向拔足狂奔,恰好碰见一道黑影破门而出,这道影子与她擦身而过,带起了一阵腥风,
她仔细去看,瞧出这就是众妖口中杀业颇重的井鬼。
它青白的面上满是张惶,凡行过之处都淌着一地腐臭气飘散的黑水,连顽强的荒草也被这滩黑水毒害,瞬间枯萎。井鬼怪叫着冲向水井,头一倒就要钻下井去,奈何被一只利爪牢牢攥住了脚脖子,任其如何挣扎也不为所动。
孟岫循着那猛禽特有的利爪看过去,一名少年就立在她不远处,他稍使力一拽,便将井鬼整个儿扯出来,摔在地上。
“小娃娃,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将我置于死地!”井鬼的话听起来竟有几分哀怨。
“没有为什么,”那少年答道,“就如同你杀人不讲理,我来杀你,也是看我心意。”
那井鬼见穷途末路,便想着放手一搏,它虽形容可怖,一头长发却如水藻般茂密顺滑,那发丝骤然疯长,往楼非延身上攀爬,如千万根锐利的银针般刺破衣裳,划伤皮肉,无孔不入。
楼非延忍耐着疼痛,并未让步,他手握幻境外几度出现过的凌霜剑,一步步逼近那井鬼,明明一剑捅入心口,便可将其杀死,这少年偏不这么爽快。
他还将井鬼当做人对待,慢条斯理地斩断它的手脚,听其在必然走向湮灭的路上忏悔自己的罪过,一声声凄厉的哀号好像比寂静无声地死去更令他畅快。
真是疯了。
此时孟岫心中所想只剩这一句,不知情的人看来,楼非延所为是出淤泥而不染,可谓为民除害。
只有她感觉到,这少年更像在压抑着什么,便寻求这样一种方式满足自己。
井鬼终于彻底消亡,楼非延将凌霜剑收回识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旧宅。
孟岫紧跟着加快脚步,期盼这一次楼非延出现的片段能够停留得更久一些。
她凝神施术,勉强跟上楼非延的形迹,循着他的方位一路跟到了一座陌生的殿宇前。
此殿坐落的地带早已人迹罕至,又妖气冲天,想来定是适才那几个小妖口中的不息殿了。
楼非延被各族候在殿门的精怪争相奉承迎合,他简单地朝其颔首,便顾自往大殿深处走去。
大小妖怪被拦在殿外,自讨无趣,很快便兀自离去。
孟岫作为魂体,无人约束,十分顺畅地随楼非延进殿。
不止殿外,连殿内伺候的侍从也被新晋的主上全数屏退,甫一进入寝殿,这好似无坚不摧的青年霎时脱力跌在矮榻上,与方才同井鬼斗法的模样大相径庭。
害怕给人看低了去,因而从不在人前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
他手脚俱蜷缩着,牙齿在咯咯打战,好像深陷冰天雪地,哪怕明亮的烛光铺洒满室,身上更搭着厚重的衾被。
孟岫倾身过去,才听清楚他口中不住地喊着“阿姐”。
其实论年纪,小楼活得比她久,只是当妖的寿命太长,前头那百年光用来成精了,堪堪长成幼儿心志,由她加以开化后,心智才成熟许多。
是以她年岁不大,却是当得起这声“阿姐”的。
“阿姐,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