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岫是被一阵模糊的争吵声惊醒的,她一睁眼,便发现躺在自家床上,屋子里只有她,她刚醒来,声音干涩,唤着小楼却无人应答。
“楚修士,你这是什么意思,孟岫教导无方,才致我家村正惨死,你居然要包庇她?”
“夫人莫要颠倒是非,是那小子心术不正才会被妖邪缠身,我师妹性情高洁,你若再胡搅蛮缠,休怪我不客气。”
村正夫人行事蛮横,本想乘虚而入,趁孟岫无力反抗,带着一群家丁来拿人,却被楚行周拦在竹舍外。
楚行周此人的道行比孟岫更高,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村正夫人脸上的神情如春日般忽阴忽晴,她倏地笑开:“楚修士说得极是,是那小妖造的孽,如何能怪到孟姑娘头上,本地与贵派一向交好,切莫因此事伤了和气。”
村正夫人赔着笑脸离去,楚行周方才回屋,一转身,却见那清丽女子下了床,倚着里屋的门,神情慌张,好似在找什么。
“师妹醒了,感觉如何?我听长辈们提起古村的事,左右无事可做,便下山寻你来了,那恶妖已被我重新封印,阿岫无需忧心。”楚行周柔声道,他三两步走过去,想同她好好说说话。
“师兄,”孟岫嗓音发紧,“你有见到个男孩儿吗?大概这么高,身上戴着许多花里胡哨的小链子,是个小妖怪,应该就在这屋子附近,走不远的。”
她用手比划着牵挂之人的身量,面上满是焦灼。
“他......”楚行周摇摇头,神情悲痛得恰到好处,“都怪我本事不够,他自愿做诱饵引恶妖现身,我顾着封印,无暇护着他周全,眼看着他被大妖拖入地下,多半是无力回天了。”
“什么?”孟岫身形一颤,整个人的行动蓦地停滞,身体本能地将哀伤传递的速度减缓。
她才几日见不着人,岂料青枫坛上便是最后一面。
从他们相遇的第一天起,孟岫就夸下海口,只要有她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
她没怎么碰过壁,几乎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殊不知承诺是有代价的。
是她欠小妖怪的,但她永远都偿还不了了。
孟岫抱着臂蹲下身,泛白的脸上全是泪,一滴滴落在膝上。
她脑海中像走马灯一般闪过竹舍里同少年度过的时光,那把清亮的嗓音喊了好多声“阿姐”,带着依赖的撒娇的不解的赌气的语调。
“阿姐,我不想去学堂,你教我法术罢。”
“阿姐,今日捉住的鬼老吓我。”
“阿姐,青枫坛到底有什么,为何不肯带我去!”
“阿姐,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
“阿岫,”楚行周看她肝肠寸断的模样,心里堵得慌,他在孟岫跟前蹲下身,伸手揩去她颊边的泪水,哄道:“生死无常,别伤心了,过两日我便带你回去好生休养,离开这些是是非非。”
*
晚风拂过山岗,荒寂的青枫坛正待修葺。
一抹单薄的身影拖着步子上山。
孟岫趁楚行周睡下后,独自前往青枫坛。
此时操控这副身体的,是进入幻境的珧姬仙子。
从前,在楚行周告知她小楼命丧黄泉后,她便被其半哄骗半强硬地带回丰雲派。
但在幻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劝诱她上山。
她就来了。
哪怕心底知道了结局,她还是想来看一眼。
祭台之下,伸手不见五指,不知其深浅。
丰雲派施加的封印十分特殊,被封印之人出不来,本派弟子却能进去。
那个极具诱惑力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万一他没死,你不想救他吗?跳下去,他就在下面等你。”
鬼使神差地,孟岫做了个深长的呼吸,一手抓紧掌中的灯笼,一手提着剑,纵身跃下祭台。
*
锁妖链杂乱无章地散落在地底,要锁住的妖早已形神俱灭,地牢空空,只有一名晕厥的少年昏迷不醒。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满是血污的手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眸。
楼非延感受着涅槃重生般久违的不适,幻境中的少年昏过去了,他才得以支配躯体。
他还记得,少年心力耗尽前最后的心声——
“所有人都想事随人愿,便只牺牲我一人去死,我谁都恨!”
这便是,当年他掉入地牢后最鲜明的念头。
哪怕是他最亲近又敬重的阿姐,他也暂且无法想起她的好。
“哒、哒......”
上方忽地传来数声不明响动,楼非延眉心皱起,此地怎会有人闯入。
难道,是楚行周特意来看他死没死?
不待他细想,头顶踏着突出的岩石而下的不速之客逐渐露出全貌。
楼非延瞳孔骤缩——
是孟岫来了。
她将郁离剑插入石缝中稳住身形,下地牢还是有些吃力,愈是靠近,愈是难以为继。
霎时,她脚下一滑,竟要硬生生摔下来。
少年三两步奔过去,及时接住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