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人喃喃自语,孟岫一敛眉,再也忍不住,挨着矮榻坐下,抱住少年的半边身子。
“谁?”年少时的楼非延自疼痛中捞回五分神智,倏地偏头张望,却什么都没发现。
孟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许是自己压着衾被,无端给他添了重量。
“不管你是谁,”楼非延道,他语调放缓了,好像说话都费力,“既然我无力识破,你一定修为颇深,若你是来寻仇的,就给我个痛快。”
说罢,他等了片刻,却未见来人有何动作。
“你不想杀我啊,那便好,”楼非延又真心实意地道谢,“正巧我找不到人说话,就烦劳你来听听我的无病呻吟了。”
“我原本不是什么主上,只是一个无知无畏的小妖,跟我阿姐住在稍显荒僻的古村,打果、捕鱼,偶尔出门赶集,过着世外桃源般的日子。”
“阿姐有时离开村落,不放心我一个人,还会带上我出远门,去见识更广阔之处。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却被一场封印毫不留情地打断。”
“若非我执意冒险,也不会误伤阿姐,救人心切之际被那楚行周诱骗至青枫坛,差点让里头的大妖饱腹一顿。”
原来如此。
孟岫仔细回想了从前楚行周的说辞,以她这位师兄的能耐,怎可能赢不了底下的大妖,除非他根本没想过让小楼活着回去。
“我死里逃生后本想复仇,但楚行周是阿姐的师兄,对她多有维护,一定是她很重要的人,我不能为此寒了她的心。”
“所以,我拼命地让自己强大起来,终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如同丰雲派弟子那般惩恶扬善的正义之士,谁也无法轻视。”
听到此处,孟岫陡然生出一股急切之情,忽地不想再留在幻境中了,青枫坛中诸多曲折,楼非延都不曾宣之于口,兴许如今的他还是这样想。
她已经错过了小楼最难捱的时期,不能让他再等她了。
孟岫伸臂将覆盖在少年身上的锦被拉高,就像在竹舍中常做的一般,而后口中念诀,让魂体回到原身。
在她即将脱离幻境之际,矮榻上的少年感到肩背上的重量一轻,他倏地觉得这一刹那自己所在的天地似乎失去了什么,好像作画的人又抹去了即将乘风归去的巨龙眼瞳,又仿佛纸上的龙本就是假的,画龙点睛只是无稽之谈。
他当真乏了,需要盖严衾被好好睡一觉。
一觉醒来,伤就能养好了。
*
客房内天光大亮,楼非延算着时间,自他先从幻境里出来,已过了两个时辰。
他将热腾腾的早膳放在房内楠木桌上,而后揭下封闭门窗的符纸,坐在床边,等待孟岫醒转。
孟岫在幻境里停留那么久,定然是追思过往,心生怜悯。
但他一点也不可怜那个幻境里的自己,楼非延心中如是说。
从前的他享受着阿姐毫无保留的关爱,如今的他还需保持距离,比如此刻,楼非延正思索着如何同孟岫解释进入幻境前对她做的事。
“小楼。”
孟岫醒了,睁开眼便是坐在她身边的,真实的人,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幻境中的光景流逝得过快,事实上不过一夜长短,仙子刚醒,嗓音还很沙哑。
不等楼非延应答,孟岫撑着身体坐起来,双臂环上青年的肩颈,下巴埋进他的颈窝,未语泪先流。
“......阿姐。”
久违地,楼非延唤道。
孟岫直起身来,双手捧起楼非延的脸端详,青年俊朗的眉目逐渐与幻境里少年稚气未脱的轮廓重叠。
“是姐姐偏听偏信,扔下你不管。”愧疚的情绪排山倒海般自心中涌起,孟岫的指尖在掌心掐出了红痕,决意道:“我立即去找楚行周算账。”
“阿姐,”楼非延拉着她衣袖劝阻,“不要为了我犯险,男人之间的事,怎能让你为难。”
“只要你笃定不在意此人,我有的是法子叫他不得安宁。”楼非延很认真地询问她的意愿。
“即使他是我师兄,我与他也仅限于同门情分,楚行周德行有亏,我不会助纣为虐。”
“如此甚好。”楼非延心道,他等的就是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