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没有我你就是第一,”陈思理伸手攥住我手腕,“你地理赋分后比我低了五分,根本不是一个分段的,还有语文,低了几分?八分。足足八分。八分,你想想,你补足这十三分,市排名是不是直接第一。”
我被说动了,朝他看去,陈思理讲完道理开始装可怜,“求你了,我物理这回47,我奶奶已经让我滚出家门了。”
我答应了。
陈思理说不能让陈老师知道他占用我竞赛时间给他补习,所以我找了个借口,说找了个家教,放学后要去赚学费,想每天晚去一小时,陈老师同意了。
那一个小时里,我就待在学校给陈思理补习理科。
陈思理可能在理科上真的没什么天赋,一道题往往要给他讲好几遍才能听懂,他还容易走神,眼神时常飘到我的脸上。
每次这种时候,我就会用笔敲他脑袋。
“我没什么耐心,”我警告陈思理,“一道题要是第三遍你听不懂,那我们就换下一道。”
“好啊。”陈思理撑着头,眼神依然在我脸上转,“我争取在你讲第三遍之前听懂。”
我捏着笔摇头,“我觉得你没什么理科思维。”
“我也觉得你没什么文科思维。”陈思理笑着回击,“不然怎么老听不懂人意思呢。”
我有点想发火,但他后面一句说得很轻,不太像骂人。
但具体什么意思我也没追问,我并非迟钝的人,那个时刻其实已经察觉了什么,但我不敢看,也不敢承认。
我们的补习就这样按部就班进行,放学后一个小时,我给他讲理科,然后我们一起去陈老师家,他回家做饭,我去那上课。
哦对,陈思理会做饭。自从发现陈老师每天放学要给我上课补习后,他就主动承担起了做饭的任务,每次上完课就让我两吃饭,一开始饭做的很难吃,但慢慢的就好起来了,很合陈老师和我的口味……尤其是我的。
“好吃。”我一般都会夸。
夸完后陈思理就会翘尾巴,然后开始一个半小时的文科补习。地理还好,陈思理去过很多地方,到我不懂和想象不出来的地貌就会拿出视频给我讲,语文就是纯写作了,陈思理每次看完我的作文都啧啧摇头。
“模板都不会套。”陈大文豪找到敲我脑袋的机会,开始讲议论文怎么写。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我又拿到一个很有含金量的竞赛金牌,作文从45艰难爬到稳定的48,陈思理物理也飙到了及格线,我们都很有收获,我觉得这样的安排可以继续,陈思理却不愿意了。
“你老跟邹晨讲题是什么意思?”那天放学他就这么质问我。
之后就是一天半的半月假期,教室里没人,我不知道他在无理取闹什么,“能有什么意思,她是我同桌。”
“人都要贴你身上了,一次两次算了,这都几次了,你说没什么意思。”陈思理大概是真气着了,他冷着脸时很吓人,俊秀的眉眼满是攻击性,“怎么了夏屿,钓鱼呢。”
“你神经病吧?”我也被他说火了,“她什么时候贴我身上了,钓什么鱼?”
陈思理被气笑了,校服挂在手肘上,长腿一迈朝我走来。
他长得高,近身时很有压迫感,呼吸都吐在我脸上。
我垂眼,没动弹。
“你真不懂假不懂啊?夏屿。”陈思理靠在我耳边。
我五指攥紧,“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思理没说话,拿起自己旁边的书包,撞开我的肩膀离开。
我站在原地很久,才缓过神来,听见自己仿佛要跳出喉咙的心跳。
走出门的时候,碰见了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的邹晨,她见到我还在学校,有些意外,“你怎么还在这,陈思理呢?”
“走了。”我干巴巴说。
“那正好,我们一起出校门吧。”邹晨跑到我身边,我心不在焉,直到走到校门口,邹晨扯了扯我书包带才回神。
“夏屿,你有没有女朋友啊?”邹晨问我。
我一愣,下意识说:“没有……”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邹晨脸红通通的,“哦,我不会打扰你学习的,我就是……你也知道,现在学习任务很重,我这么暗恋下去折磨自己也不是个事,干脆就表白算了,大不了就是不成嘛。”
“……”我看着她,“对不起……”
邹晨一顿,几秒后才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你不用道歉,是我打扰你……其实我们班好多女孩喜欢你来着,但一直没人敢表白,这样一想我还蛮勇敢的!”
“……真的对不起。”
“哎呀你有什么好道歉的?”邹晨泪花闪烁,却是笑着的,“没关系!好了,我的暗恋也结束了!你好好学习,我也好好学习,我们都要考上很好很好的大学!那,那我走了,拜拜!”
“嗯。”我点头,“再见……”
邹晨转身就跑远了。
我心情复杂,往陈老师家的方向走,还没想好怎么面对陈思理,先在校门口昏暗的拐角看见了他。
夕阳被建筑切割,一半阳光落在他眉目上,陈思理咬着一根燃尽的烟蒂,袅袅白烟在橘红夕阳中还没散去。
我跟他对视,他瞳孔里倒映着夕色和我的模样。
就这样沉默,然后陈思理朝我走来。
“你……”
我刚开口,他攥住我的手腕,将我扯进巷子。
我的嘴巴触碰到了一片温热,我立刻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思理用虎牙咬了一下我舌头。
我当场宕机,眼也不眨地看陈思理冷着脸直起身,抬手抹过我嘴巴边水痕。
“现在,”陈思理问,“懂了吗。”
“……”我拳头攥得死紧,好半晌才忍住没挥他脸上,“你,你声音在抖。”
陈思理:“……”
我眼睁睁看着陈思理被夕阳缓慢煮熟,我们俩都莫名其妙撑着没动,最后不知道是谁先往外走了一步,我们就像两个被控制的木偶,同手同脚地回了陈老师家。
那天我没有在陈老师家留宿,回了老头留给我的小房子,晚上洗漱的时候我对着边缘磨砂的镜子看了自己的脸很久。
我没有怎么关注过自己长什么样,也没有人跟我说我长什么样,从小到大唯一得到的评价就是“像女生”,像女生的话大概是秀气的,我对着自己的脸左看右看,没觉得很秀气。
我还长胡子。
唯一能拿出来的世俗审美大概就是常年室内学习养出来的白皮肤。
我开始有我从没有过的焦虑,焦虑到我甚至用手机跟八百年不联系的初中同学问:【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初中同学惊悚到以为我被夺舍,解释了两句才放下心:【吓死我了,你跟我发消息我心跳一直在加速,从这你就可以体会一下你长相如何了。】
我:【很吓人吗?】
【你什么脑回路?】初中同学毫不客气,【那必然是好看大帅哥啊,初中的时候就有人经常到我们班来看你,男的女的都有,你怎么一点自觉都没有?】
【……我没注意过。】
【老天爷,你没发觉xxx跟xx,就老跟你打架那几个,他们为什么老跟你打架?为什么骂你娘娘腔?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他们喜欢你想让你注意啊!】
【……他们都是男的。】
【管他男女,你长成这个样子,哪怕是现在说要跟我谈我也会犹豫一下要不要答应你。】
哦。我熄屏,但得到答案后反而更焦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就在第二天出门走了走,然后忘带钥匙。
天气不好,阴雨绵绵,我也没带手机,不知道去哪里,漫无目的地走回了学校,却发现在校门口的父母。他们在跟门卫问我,问我现在住哪里,什么时候来上学。
我刹那间如坠冰窟,忙不迭逃离这个位置,逃到我都不知道过去多久,甚至都有点迷路,才在街边坐下。
雨丝打湿我的衣服,我害怕得手脚冰凉,脑袋里一团乱麻,正胡思乱想时,头顶的雨突然停了。
陈思理打着伞,吹着泡泡糖,伞向我倾斜。
“呦,”见我抬头,他慢悠悠开口,“这不是……”
我烦得很,见到他更是想要远离,“不用你管”脱口而出。
啪的一声,泡泡破掉。
陈思理冷笑一声,“谁管你谁是狗。”
然后他打着伞走了。
我松了口气,继续坐在路边闷头冷静,冷静着冷静着眼泪忽然不受控制掉了下来,然后面前忽然停了一辆车。
我:?
还没反应过来,车门被打开,自己后衣领被揪住,有人抱住我想把我扔进车。
我下意识以为绑架,一脚塌在车坎上,回头却对上陈思理那张脸。
陈思理把我卫衣帽子掀下来盖住我的脸,随后用力将我往车里一耸,“进去吧你。”
紧接着就是陈思理坐进来,车门关闭的嘭响。
他牢牢卡着我的手,对司机说了一个我都没听过的小区名字。
等车子发动之后,才放开我。我跟他坐在车子两侧,中间隔着一道,楚河汉界般,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时间流逝得格外迅速,到的时候陈思理先下车,随后绕到我这边打开我的车门,见我不动,陈少爷叹气挑眉,“怎么,要我抱你?”
司机忽然坐直了些。
我没说话,陈思理干脆俯身,手刚搭过来我就下了车。
出租车迅速开走,我低着头不说话,陈思理看着我通红的眼睛,半晌无奈地搓了搓头发,摘下自己的帽子摁在了我脑袋上。
然后扯着我的袖子往前走。
这小区看起来很高档,基本没什么人,路灯在刚下过雨的湿润地面像是散射的昏黄太阳。
我和他一前一后地走着。
“狗。”我突然骂他。
“汪汪……”陈思理随口应和。
站在陈思理家门前时,我还有点局促,出于莫名的原因,我很害怕进去看见陈思理家人。
陈思理倒是很随便,估计是知道我的顾虑,边开锁边说:“我父母都在燕京,这就是我的房子,没别人。”
我的房子。多陌生的字眼。
我盯着陈思理背影,一直跟他进了家门,被丢了衣服去洗漱才缓过来一点点。
洗完澡出来时,我环顾房子装修,这里处处都透着一股陈思理味,陈思理审美很好,总体舒适简约好看,又不经意里透出点中二。我跟满客房的高达和机车手办面面相觑很久,才转过身看向客厅里用手柄打游戏的陈思理。
“我睡哪?”我直白问。
陈思理叼着面包,正在打电视游戏,他拿着手柄左右闪避游戏人物的攻击,嘴里含糊说:“哪个房间有床睡哪个呗。”
“……”
我又走了两个房间,能睡的地方不是电竞椅就是小沙发,最后我回到客厅,当着陈思理面走进了主卧。
“啪”的一声,电视里的机车小子被暴击,流着鼻血躺倒在地。GAME OVER的音效响了半天,我才看见陈思理穿着跟我一模一样的睡衣走进了门。
我装睡,没说话。
“……我他妈真是疯了。”陈思理在骂自己。
主卧的灯被他关熄,窗帘却没拉,雨后月光从落地窗透进来,落在我眼皮上。
陈思理上床的动作很轻,窸窸窣窣的,应该是在翻身,翻了两遍后转过身面对着我。
我听见他的心跳和呼吸。
还有他的声音。
“一大男人。”
脸前有微动的风,陈思理应该是在用指尖描摹我眉眼。
“长成这样。”
我忍了一会,睁眼开口:“没你好看。”
“!”陈思理差点被吓得跳起来,心虚说:“你,你没睡着啊?”
我问:“你难道睡得着吗。”
陈思理一下就听懂了我的言下之意,立刻就否认:“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我沉默了一会,顺着否认:“是我多想。”
“……”陈思理攥紧了手指。
“那天你亲我的事情,我会当没发生过,你以后也别找我补课,作业本特地和我放在一起,名字和我写在一起,还有上课偷看我。”
“我……”
“陈思理,我希望这是多想。”
我说。
“那你为什么回头。”
我的手指被拢住,我从床上撑起身,正好撞进跟着起身的陈思理怀里。
陈思理好像哭了,额头抵在我肩膀上,“你希望是多想,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上课要回头,为什么名字旁边总空缺,为什么知道我会把作业和你放在一起,为什么都知道?”
“就算能找理由,”陈思理指尖探入夏屿手腕,摩梭衣袖,“我亲你,你什么都明白了,还要穿这件衣服跟我躺在一张床上……夏屿。”
陈思理抬起头来,半张脸落入月光之中。
我看见他通红的眼眶,泪光闪烁在眼底。
“你真没心肺吗?”
我没说话,任陈思理拢着我的指节。
夜色太静谧了,明明是擅长思考的环境,我脑袋却像被什么黏住了,整个人一点点融化在翻涌的心绪里。
陈思理好像在苦笑着说什么,在一点点放开我的手。
我一句话都听不见,只是盯着眼前人启合的薄唇,在脑袋里想着——我不应该这样。
我不应该。
我……
我抬头吻上了陈思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