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啥要在这儿?”徙倚悄声提问,“应门?应门是做什么?为什么有人走了,有人还在这?走了的是当完班的?”
“走了的是去别处当班了。”倾楸双手撑在身边,微躬着背,脚丫从绳鞋里掉出来,脚趾散开抓着泥土,好像小树扎下根,“他们比咱年龄大,守完了驿站,还得去种地建房子铺路。上午啊,尤其做生意的都走了,驿站最闲,所以咱们这些小的就留在这。等下午这里又忙了,咱们就去上课,去院子里、水塘和地里帮忙,他们又回来干活。晚上咱都睡了,他们还得干活,因为做生意的、走方看病的、送信的和跑腿的晚上都不睡,一晚上都有人来住下。”
“那,他们,那些大人,”徙倚皱起了眉头,“他们一整天都在干活,什么时候休息呢?”
“他们轮流歇班。还能一点也不睡?”倾楸笑了起来。他眉眼长得清晰舒展,神情总是阳光快活,“徙倚,他们是截道者,咱们是未来的截道者。截道者本来就要多辛苦点儿。那些做生意的、送货的、跑腿的,他们平常跑路就够累了,咱得担待!”
“什么?……哪个词?”徙倚咂摸了一下,“劫道?”
“截道者!”倾楸仍旧大笑,酸山莓一样的少年嗓音,笑起来更是清脆感人,像一连串从冰泉里捞出来的葡萄,“咱们可不抢劫。咱们只帮忙。我爹妈说了,星幔之地没有抢劫的。”
“嗯,如果有,我会打跑他们。”徙倚故意轻描淡写地说,“莱尔——不,夷则氏族的人,就是帮你们干这个的。”
倾楸张圆嘴巴,雪地云彩似的眼睛转了过来,“你是夷则族的啊!”
“对嘛。”徙倚低下头,努力表现出谦逊。
“阿莱芙!这个,这个就很厉害了……”倾楸喃喃自语,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们,你们,传说中的夷则山南——”
“嗯,什么传说不传说的。”徙倚心里越得意,脸上就越沉着。她来自冰天雪地,可她毕竟才十二岁,也难免吹牛的诱惑,“我们在雪地里种菜,在冰湖上练刀,在大风里放牧。我本想一直这样下去,但我姐带我来了。她以为我能跟她进队伍打仗,但我还是更喜欢种树种草。”
“队——伍?”倾楸比方才更兴奋了,“西尔芙的苍霖?伊芙的紫树?还是——青梢的贤者之心?”
“贤者之心。”徙倚慢慢地讲出了那个让自己一度向往过现在又宁愿永远不加入的队伍的名字。
“我也是被贤者之心送来的!”倾楸几乎要喊起来了,“我就是个青梢!贤者之心是丰收森林里的一种树!我们的图腾树!我就是在丰收森林长大的!”
“你来自丰收森林啊!”徙倚顺应着他欣喜欲狂的口气附和。
实际上她对那个地方没有太多概念。
她只知道那里光景优美,气候柔和,林产丰饶,会发光的光源树和会呼风唤雨的天气树并肩生长,光明和雨露庇护所有林中树和森林之民——她只知道这些字句,南疆的师长让他们背诵过。
“你听过贤者之心集结队伍吗?”倾楸继续追问,见到徙倚点头,他就拢着手假装捧着一支笛子,“我们的笛子,好听吧!”
那嘹亮到过分的声音把烟河和很多夷则年轻人的心魂都勾走了,徙倚却不喜欢太吵闹的声音。
她勉强地笑了笑,“我觉得还不错。”
“我们的笛子名叫‘叶之悟’!真是森林的恩赐。”倾楸快活地自说自话,“要是少吃三顿大餐就能多听一声叶之悟,我怎么也愿意!或者用少吃一百顿换一□□样的笛子,也挺好。”
徙倚迫不及待地移开话题,“你很喜欢音乐咯?”
“嗯,我还自己编了些儿歌,”倾楸闭上了眼睛,“你听我唱——”
他酝酿的时间有点长,他迟迟没有开腔。
不过,徙倚一点也不着急。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异族人和异乡人,让她心境更平和开阔。
她对别人念念不忘的家乡之音感到好奇,但直到此刻她才看到,在秋风中退了色的晚铃树叶是金色的——几乎在发光的金,比银杏叶更明亮,灿烂得不像树叶质地。
星幔之地的诗人们用“熠金色”来形容这种金黄。
倾楸最终也没唱出一个音节,因为一大队乌朗羊的脑袋从院落的花藤和花树之间冒出来,十几人的大商队驱赶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