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你的声音,寒香寻和周蔷都回头看你。
周蔷行动间步步生花,她绕着你转了几圈,松口气:“小公子回来了。看起来你没有丢一根头发丝,我的花瓣算是保住了啊。”
“周姐姐你还说,当时怎么就抛下我一个了?”
“我要是不走,我家公子说不定要生气。”
“你家公子才舍不得呢。周姐姐又开玩笑了。”
周蔷没答只伸指点你额间胎记,不多时飘回寒香寻旁边,巧笑倩兮:“香寻,小公子现在看来应是恢复了。你可以不用担心了。”
寒香寻只问:“可有受伤?”
“寒姨,我没事。我现下应该能与大家建立联系了。”
从河西回来后,你有想过为什么在大荒的时候无法做到感知青丘之民。最后思考下来的结果,大抵也是自己潜意识里大家已死在了清河,而认为这里是假的吧。
不过正如褚前辈说的,河西是小千世界,大荒是中千世界,而自己□□存续的那个地方姑且算是大千世界。
所以这儿所见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真的,是另一种可能性。
“那就好。今日正好是十年一次的开坛宴,又逢你回来,可以宣布另一个消息了——”
寒姨说,让你接任青丘国主之位。
这本就是板上定钉的事情,只不过寒姨这猛然一提,还是让你恍恍惚惚起来。
“寒姨,我还小……”
“我又不离开青丘,而且你该帮我分担点事情了。”显然寒姨是想做甩手掌柜,把你这只小狐狸当拉磨的用。为了让你乖乖听话,她甚至转移话题,“江无浪和陈子奚这次也回来了。”
“真的嘛,我马上就去找江叔陈叔他们。”
周蔷在旁见此只偷偷笑起来,不知为何她看到自家公子的追爱之路道阻且长,就止不住幸灾乐祸。
她一面笑一面向寒香寻讨酒,说要沾沾小公子的福气。寒香寻自然没拒绝的道理,挥挥手让她自己去酒窖取百年份的离人泪。
所有妖和人都会馋那么一口百年离人泪。丰润艳丽的周蔷馋,清癯瘦削的褚清泉也馋。
周蔷得了酒施施然走了。
你把在黑水城遇到褚清泉的事情告诉了寒姨。“褚前辈被困在黑水城出不去了,不过他还记得寒姨的离人泪呢。”
寒香寻沉默了一会,幽幽叹气:“果然……我从来无法阻止他。如今这般,或许是他所求的结果吧。”
“寒姨为何这么说?褚前辈明明很牵挂你。”
寒香寻只是笑,她摸摸你脑袋:“那些为他准备的离人泪,若有可能,你便替我送上一送吧。”
寒香寻替自己的爱人埋过很多坛离人泪,每一坛里面都是一滴相思。即使是褚清泉去了黑水城音讯全无的日子里,她也没有断过。继续酿继续埋,也许来年那个人就会回来了。寒香寻以前需要弟弟做念想活下去,后来要褚清泉的,从此以后便是你和青丘了。
褚清泉回不来大荒,但是这世界之外仍有个地方让他依存,哪怕忘了他也不会了无痕迹,如此便好。
天上云霞被太阳照得红艳,同样红艳的寒香寻只是站在不羡仙之上。任由日移影斜,岿然不动。
同样不动的还有山脚下的晋中原和李煜。他们就一直保持着十米开外的距离,谁也不理谁,就抬头看山上下来的身影。
周蔷当时下来的时候,见自家公子这副望夫石的模样,直接偷偷给他比了个拇指,随后趁李煜没反应过来时就掩唇跑走了。
你下来的时候同样看到两双眼巴巴的眸子。那目光刺得你挠了挠头:“那个……一起走?我要去找几个人。”
其十三
寒姨那一手酿酒功夫,整个大荒恐怕难有出其右的。
但你身为青丘的少东家,喝到的第一口酒却不是离人泪,而是陈子奚带来的丰和春。
彼时你小小一个才到陈子奚腰间,也从未喝过真正的酒。正巧陈子奚得了千金难求一坛的丰和春,拿到手第一时间就来竹隐居找江晏。
陈子奚其妖来找江晏的次数并不算少,有的时候还会把他拐走游山玩水去。
每次江叔一被拐走,你就只能可怜兮兮地盼他回家。不过陈子奚可能见你眼神太惹人怜了,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每次来都要给你带不一样的点心和稀奇物,以补偿小小一只盼叔归的你。
“陈叔陈叔,你真好。”你接过陈子奚递给你的小狐狸糖画,嘴里刚被喂下的梨花酪还在喉咙口,只能含糊不清地表示对陈叔的赞美。
他一手揉着你绵软的狐耳朵,一手持扇抵住下巴,笑得比你还像狐狸:“那是陈叔对你好,还是你江叔对你好?”
“都好不行吗?”
“小狐狸还挺贪心,想都不得罪。”陈子奚本来也就是逗逗你,他捏了下你的耳朵就揭过让你为难的问题。“你江叔跑哪去了?我带了好酒找他。”
“他找寒姨去了。”你把糖画狐狸的耳朵咬掉,好奇问他,“还有比离人泪好的酒吗?”
“风味各不相同。我这丰和春入口可品竹清之味,而你寒姨的离人泪则是以梨花入酒的。”
“真的吗?陈叔,陈叔,给我喝口吧。”
你抱住他的腰缠着非要喝,陈子奚自然拗不过你,只能打开封泥,嘱咐你:“就喝一口,不能多喝。要不然我会被你寒姨和江叔联合起来打的。”
你可能就喝了一口,可能喝了几口。不管你到底喝了多少,反正你醉了。
等江晏回来的时候就只看到你抱着陈子奚的腰嗷嗷喊的画面了。
而陈子奚手足无措地扒拉你,一脸欲哭无泪:“江晏,你家孩子力气怎么这么大啊。”
江晏忍住用剑抽他的冲动,帮着陈子奚扒开你。结果一扒开就听见你喊:“陈叔,呜呜呜,你以后能不能找江叔出去玩的时候带上我啊,呜呜呜。你们不能不要我啊!”
江晏用眼神问陈子奚:你对孩子干了什么?
陈子奚双手举起:我什么也没干啊。
江晏知道他偷偷给你喝酒的事后,直接叫上寒香寻一起把他教育了一顿。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带酒来了,要喝也离开了青丘再去喝。
你本来以为跟陈叔之间就这一件窘事。
没想到当你跑过去正欲抱着江叔乱蹭撒娇的时候,他指着你身后的晋中原和李煜道:“小狐狸找来跟我们分红盖头的吗?”
“什么红盖头?陈叔你在说什么?”
“小狐狸忘性好大。你难道忘了小时候给我和江晏盖红盖头,要娶我们的事情了?”
“啊?”
说起来这事还真是个误会。你彼时才几十岁,正窝在梨树下听周叔讲怎么娶到自己妻子的故事。自从周婶子有了身孕后,周叔便老是要逮狐狸说这段往事。
“妻子是什么?”你抬起脑袋真心发问。
“妻子就是可以跟你一辈子在一起的。”
“那我要跟江叔和寒姨一辈子在一起。”你拉住周叔问,“怎么才能让他们做我的妻子呢?”
周叔决定逗逗你:“被你盖上红盖头的,就要做你的妻子喽。”
然后你就跑回去翻出自己小时候红色的旧衣,捏几个法诀把它裁成四四方方的帕子样,揣怀里就跑。
你先跑去找了寒香寻。寒姨表示不要你的红盖头也会一辈子跟你在一起的。你感动地抱住她,发誓会永远对她好。
她笑着朝你挥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别地玩吧,记得按时回来吃饭。”
于是你又跑去找竹隐居的江晏,正巧陈子奚那时坐在外面板凳上。你直接一个猛冲扎江晏怀里,在他稳稳接住你后,把红帕子盖他头上:“江叔,做我的妻子吧!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
江晏还没做出反应,陈子奚听完就一边笑一边拍桌子,说话的时候还被自己呛到了。“江晏,你家这小子不得了啊。”
江晏乜了眼陈子奚,抱着你坐到狂笑不已的陈子奚旁边:“我不做你的妻子,也会一辈子跟你在一起的。”
虽然他这么说,倒也没扯掉头上的红盖头。
你眼睛冒水光,显然很吃江叔的保证。你拉着他的衣襟,脸埋里面蹭:“江叔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你还跟陈叔出去玩吗?”
陈子奚拿扇子敲你脑袋:“你江叔以后会不会跟我出去玩,我不知道。但是你再这么撒娇的话,长大了我可不会带一只娇狐狸出去玩。”
你想了想,觉得出去玩也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于是你把脑袋拔了出来,把怀里的另一个红帕子放陈子奚头上,非常认真地说:“那陈叔可以做我的妻子吗?这样你以后出去玩的时候只能带上我了。”
在江晏的目光不善下,陈子奚笑着展开扇子,眼睛眯起:“好啊。”
你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突然觉得陈叔知道自己好多糗事,好想把头埋地里去。你脸一阵红一阵白,讷讷开口:“我、我小时候不懂事,陈叔我错了……”
“我可当真了。当时可是我第一个答应的。”陈子奚又露出比你还像狐狸的笑容,很乐意见你吃瘪的样子。
“那个!我想起来我还有事找冯夷前辈,江叔陈叔我先走啦。”
你跟陈子奚他们的对话声音并不小,身后的晋中原和李煜自然也听到了。你如芒在背,激得背后汗毛炸起。头上耳朵一竖,想立即变真身跑走。但是真跑了可能日子才会不好过,于是你忍住本能,装傻地拉起晋中原和李煜就跑。
“没想到少侠小的时候就有如此大的本事啊。”晋中原笑得跟赵光义似的,说话的时候也掐嗓子了。
李煜则用袖子揩眼睛,气若游丝:“原是大人和煜来晚了啊。少侠竟、竟然……”
“我不是,我没有。”
你本以为这事就是个小插曲。谁知道在你接任青丘国主之后没多久,竟然会被他们两个同时逼婚。
你在房间内步步后退,身前的晋中原还穿着宋国的紫色官袍,腰间却没束他的玉腰带反而绑了条绛红的带子,朱紫相间晃花你的眼。
你见那条红带子被他挥得跟链鞭似的,只期期艾艾:“廷、廷宜,有话好好说啊。”
肩膀猛然从身后被人扶住,一股淡香萦绕鼻间,吐息随后贴近耳朵:“少侠,想说什么?”
你脚步一滞,不可思议地回头。李煜少见地没穿他那身如烟如雾的绿袍子,反而换了身金缕红丝编织的绛衣,行动间浮光跃金,真真是明艳得能看朱成碧了。
“你们怎么来了?”
“少侠公务繁忙,自然只能我们来找你了。”李煜抱住你的脖子,嘴唇已经贴上你的侧脸,“我和赵大人之间,你选个?”
晋中原走过来将你的双手用红带子绑一起,朝自己那拉去:“少侠自然是选我。”
“少侠快选。”李煜敦促。
“少侠你说。”晋中原目露期待。
噩梦……绝对是噩梦。快让我醒过来。
你闭着眼睛,一派澹然:“我可以全部都要吗?”
其十四
你怀里揣着新雕好的玉狐狸,推开了府尹大人房间的窗户。夜风和你一起挤进了赵光义的房内。
赵光义乌发披散,官袍却没褪下,在这夜里仍执朱笔批注公案。“少侠,怎么来了?”
“来给阿原送‘傻狐狸’的。”你将圆胖的狐狸放案上,九条尾巴的玉狐狸在夜里莹莹发光,“喏。玉雕的狐狸,还是九条尾巴的。”
赵光义放下朱笔,拿起来细细端详,忍俊不禁:“果然跟少侠一样傻。”
“怎么会?我可听说了,坊间流传开封府尹大人长得跟狐狸似的,还有一颗豺狐之心。我看呐,这狐狸明明是府尹大人才是。”
“少侠也觉得我有豺狐之心?”
“对敌人如此的话,未必是坏事。”你抱臂坐到窗台上,月光被你挡在身后,“我知道廷宜你已深感民瘼,恨不身代了。”
“托少侠的福。”
“阿原,其实我是来告别的。重光跟我说,李祚盯上了归义节度使曹元忠,我要同他去一趟河西。”
赵光义蹙起眉头:“曹元忠前几日也上呈了折子,说是回鹘那边在边境欲有动作。”
“那我正好可替你探上一探。这事你在开封毕竟鞭长莫及,而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大宋有兵马,有些事只有他们能去做;而你虽为自由自在的游侠,却也有可做之事。
那黄河以西,自大唐安西军彻底亡去后,汉人便被困在那小小的一隅里挣扎。只可惜中间隔了吐蕃,他们怎么也望不到中原。
但是你仍旧要去那,你是失家的人,他们同样是失家的人。你有剑有武艺,本该去帮助他们的。
你与李煜策马扬鞭,飞尘激荡,马蹄飒飒,结伴西行。
赵光义在宣德楼上静看你离去的背影,然后往大内走去。
有道是“少年多语笑,不会凡情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