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十二
大荒,阴山。
房内有细微的金玉刮擦声传出,悉悉窣窣像是春日来临时刻蛇类苏醒的躁动。细听下仍会觉得刺耳,麻麻地勾弄悸动心弦。
李煜手搭少年脖间,青袖滑落到手肘处,一段皓臂拷住俘虏般禁锢少年。从绿烟的下摆处伸出一条数十米的蛇尾,一圈一圈将少年身躯缠紧,纳入他的怀抱。
你眼皮颤抖,神思终于回笼。但你没有立即睁眼。
在身体上蠕动的蛇尾,蛇鳞轻刮你的衣服,丝绢把那份冰凉又旖旎的触感传递给肌肤。你伸手摸上那条拨弄自己的蛇尾,虽眼睛仍闭着但手指一寸寸沿着青雘的鳞片爱/抚过去。
李煜那条尾巴猛地一颤,蛇尾兴奋地不断拍打床榻,发出沉闷的鼓噪声。随着他脸愈来愈红,腾蛇的尾巴也显现出火焰斑纹。一寸寸向上延申,要烧到紧紧相拥的两妖身上去。
手指下是刮过锐利棱角的酥麻,勃间窒息感却加重了。你无奈道:“重光,你勒到我了。”
“不勒重一些,少侠跑了怎么办?”
你伸出一只手抓住李煜素白的手腕,然后猛地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边说边睁开眼睛:“我又能跑到哪去呢?”
这副眉眼轻扬的模样与他在青丘国见到的,已然迥异。当时的你只有一派天真稚气,敏锐却缺少戒心。明明对他有防备,仍旧被轻而易举诓骗。
一如李煜当年在樊楼楼顶初见的少年。
而如今经历颇多的你,竟能说些虚与委蛇的话了。说话的时候情意绵绵,可这眸中瞧不到真切。
李煜用那只被你抓住的手摸上你的脸颊,手指挑起鬓发,缠在指间。“少侠与大人在梦中经历颇多,还能记得煜吗?”
“重光姿容绝世,恐怕难以忘怀。”
“少侠连甜言蜜语都学会了。赵大人知道吗?”李煜另一只手已搭上你的脖颈,上半身仰挺贴上你的胸膛,蛇尾勾上你腰间束缚的腰带。
在你的不明所以中,竟直接将其勾落而去,于是你的衣襟散开大半。你慌慌张张松开李煜的手,正欲去够散落在地的腰带,李煜猛地两只手都抱上你的脖子,而那不安分的尾巴尖已窜进你衣内。
划弄少年结实又澎湃的肌肉。
“重光,你干什么?快出去!”你瞪大眼看向李煜,手不断要把那条蛇尾拽走。
“少侠若是没有煜恐怕还无法醒来吧?不应该补偿我吗?”李煜未施粉黛的清丽脸庞猛地凑近,唇贴近你嘴角,说话间气息亵玩、刻意亲吻。“少侠说我漂亮,那我可以……”
就在李煜欲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房门被一道火球撞开,木屑的余烬迅速扩散而去。在房门落地炸开的烟尘后,是一幅让晋中原目眦尽裂的画面。
两个人衣衫不整,搂搂抱抱,马上要行天地交/欢的样子
他此时出现就像来抓丈夫偷跑出来会外室的正室夫人。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条燃着真火的链鞭朝床上的李煜抽去。
那一鞭怒气十足,晋中原并没有收力道。真抽到身上,恐怕能让李煜吃足苦头。但见李煜根本不在意,只是害怕似的往你怀中缩去。
这可真是愈发像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了。就是他这嘴角暗暗翘起,明显是故意装的。
可惜的是,你就吃这套。
无名剑骤然掼出,在空中抵挡住了那一击。链鞭只能无奈缠上剑身,无法再近一步。
晋中原急喊:“少侠,你可莫要被他蒙骗了!”
“阿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你同晋中原一齐喊出口。
空气诡异得安静了下来。
李煜看你们两个面上各自精彩的表情,忍不住捂嘴弯眼笑出声,带着得逞的快意:“少侠和大人可莫要为煜动手啊,大家不如坐下来好好聊聊?”
这一张圆桌明明可坐五六人,但晋中原和李煜都挤到你旁边,把你夹在彼此中间。于是三人促狭,明眼人都能瞧清那两人的拉锯之势。
你自然也明白。
不过正如李煜说的,你与晋中原在天外梦境中相伴相知,早已戳破了开封府尹和清河少侠那层身份的隔阂,感情一马平川地突飞猛进。
所以你心理上还是更偏向晋中原的。
尤其是轮回一百次以后的相拥自焚,相当于你把内心最深处的阴私血淋淋翻了出来。
晋中原曾在太岳台下,被你看透心魔。
如今他也在梦境中,看透你的。
你当时坐在河西阴冷的月亮下,询问过晋中原真实的名字。后来一次次的轮回中,你早已恢复了记忆。自是知道晋中原就是赵光义。
可就在火焰冲天、撕碎虚幻,梦境化为一片片斑驳的琉璃时,他贴近你耳边,涂了淡色口脂的唇翕动,耳垂处有口脂亲吻的痕迹。
他道:“宋国国姓乃赵,我名光义,字廷宜。”
真火好像真的要烧干你,胸腔吸不进半点空气,大脑晕乎乎的。
心跳此时如春雷炸起,轰得你耳鸣。
你无法思考般,只是傻傻地重复:“廷宜……”
就像现在,你依旧脑袋轻飘飘的。左边的李煜一双蛇眼折射冷艳绮丽的光,面上浅笑淡然,柔情似水;右边的晋中原眸炽似火,嘴角半耷不耷,轻咬下唇,如有万千思绪无法脱口。
你凑到晋中原耳边:“好阿原,好廷宜,我跟重光真的没什么。”
“少侠,既然你说没什么的话,那我信你。”晋中原通情达理道,只是咬住了更多下唇,把唇咬得更润更红了。那委委屈屈的样子,最是能调动你的愧疚之心。
眼见你就要搂住晋中原好声宽慰时,李煜那边也开口了:“大人,煜和少侠之间真的是清清白白的。只不过煜当时不甚要摔下床,少侠这才搭手的。”
重光你不会解释可以不解释,你一解释就是火上浇油。理由太拙劣了。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晋中原的委屈裂开了一道缝,怒意滋滋冒出。
这个话题该结束了,要不然又是无休无止地针锋相对了。你最是怕那种氛围,完全应付不过来。
于是你赶忙道:“重光,这个大荒和河西以及我们所处的世界,到底是什么关系?”
“少侠你觉得这里是真的吗?”
“彼时我尚且懵懵懂懂,但所见所闻皆符合这个世界自身运转的逻辑,并非为假。”
“那,你去的河西呢?”
“或许为假。可所见故人明明……”
“那他们都是真的。你将大荒与河西都当作另一种可能便好。”李煜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拉起你不安的手捂在手心,“他们在那儿都活得好好的。”
晋中原也不甘示弱,贴近你的手臂,紧抱怀中:“河西的朱鱼前辈与开封的那位虽有不同,但性子却是一样的。我愿意相信她在那里已功德圆满,成仙成佛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有些事必须得去做了。”
你的左右手此时都有了各自的主人,但这种小限度的角逐,不会叫你应接不暇。你只当不觉,左右环视一下,道:“我要回一趟青丘。”
朱鱼和褚清泉都有话要带给牵挂之人,而伊刀和红线他们也好好活着。那些曾经的遗憾,你誓要一一去弥合。
大荒的月亮与河西的并不相同。可能是上面有月仙的缘故,那玉盘上明的暗的影子就像姗姗而动的宫娥,衣袂翩跹。
晋中原就陪你坐在山崖边,任由罡风吹乱你们。头上是月亮,脚下是云海。你突然觉得此时正该跌落云雾缭绕里,然后再振翅飞上瑶台。
“阿原,你变真身带我飞上一飞吧。”
这种无理要求不是第一次,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晋中原只笑:“少侠不怕把狐狸毛都烧掉吗?”
“那就烧掉吧。”你快意而笑,“若能上九重天,烧死又何妨。”
晋中原站起,身后展开可遮天的鎏金羽翼。他拉住你的手,猛地扇动翅膀。你只觉身子一轻,但是身后是铄石流金的热浪,你亲眼看到飞舞的发丝被太阳真火灼烧。
火星子在你脸边化为灰尘,贴到裸露的肌肤上。
但是那又如何。此夜太阳与太阴将交相辉映,共同普照世间万物。
“我曾在清河也遇到过一个月神。”
“然后呢?”
你们两个越来越接近月亮,近得能看清里面的琼楼玉宇,能听到月仙们的惊叹。
河西的月神最后睁开了双眼,那双璀璨的眸子直直看向你,并且认出你是月湖下给予她拜月花的那个少年侠客。是你消除了清河黎蓁蓁的执念,所以她说“原来是你”。
你愿意相信河西梦境是真的。黎蓁蓁在那个天外梦境里受封为月神娘娘,做了天上的神仙,睁开了眼,再也不用一个人躺在永不见天日的月湖底下。
你直视月亮,笑容比月仙还漂亮:“然后就是她做了神仙啊,成了真正的月神。”
梦中的不羡仙也是如此,他们可以一辈子在那快快乐乐地举办一次又一次的开坛宴。
遗憾不应该成为困住自己的牢笼。无论是你还是晋中原,都有自己的路要去走。你要找到家人重建乐土,他要同兄长并肩而立开辟盛世。
殊途同归。
等你们落地的时候,李煜已早早在崖边等你们了。他看到你脸上沾到的余烬,连忙掏出帕子替你细细擦起来,边擦还边说:“少侠刚才在月亮上的样子,让煜不由做了首词。少侠要听听吗?”
“重光的词,焉有不听的道理。”
李煜笑得缱绻,将帕子收在手心,仿若看不到晋中原的黑脸,轻挥衣袖间妖力写就的文字在此夜里浮动。那光照得绿衣的李煜冰清玉洁,他缓缓念道:“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顿了顿,他用帕子掩唇,伸手轻点你胸口,“愿少侠花好月圆,此身常驻。”
“我愿世间万物承君吉言。”
李煜这词写得自是得你心意,你向来不吝夸奖他的诗词,他当即决定回去誊裱下来,以送给你。那边的李煜因你的夸奖开开心心回去就寝了,这边的晋中原却有些烦躁。
晋中原拉住你,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你喜欢李煜的词?”
“喜欢的。”你诚恳回道,“不过樊楼里喜欢他的更多。”
“我也不止有那首送给少侠的《君恩重》。”
“我知道。阿原不是在开封府留了句,‘光阴番次不因循,民安万岁家家乐’吗?”见晋中原眸光闪烁,你狡黠一笑,“我其实更喜欢阿原的这首。你该知道我最想要什么的。”
其十三
你们三个是一起回青丘国的。
之前是同李煜、周蔷离开青丘前往中山阴山,如今是同李煜、晋中原离开阴山回到青丘。
也许少年的成长就要从吹过家乡外的风,看过故乡外的月开始。但是那样的成长往往伴随血肉的剥离,从中诞生一个新的灵魂。那个灵魂也许更加坚韧,更加斑驳,可仍旧记得归乡。在开封游历的你是如此,在河西徘徊的你同样如此。
人总是要回家的。
你摸着怀里红线给你的玉狐狸,心里在想醒过来回开封后,还能不能再摸到。
清河的红线给你留了段红绳,你天天绑在手腕上;青丘的红线给你雕个玉狐狸,你想天天顶头上。
你的遐思并没有怅惘很久,因为已至青丘。
这次周红线也同样远远地就瞧见你的身影,粉衣少女依旧咋咋呼呼的,她喊:“老大你终于回来啦!”
你赶忙跑过去揉她头顶的赤狐耳:“小红线啊,你的耳朵怎么还没收回去?”
“我还是小孩子呢!”还是小孩子的周红线看向你身后的两只妖,拉了拉你的衣袖示意你弯腰,“老大你出门交新朋友了?他们一直在盯着老大耶。”
你敲了下她脑袋:“这不重要。寒姨呢?还在山上吗?”
周红线疯狂点头,并且告诉你,你回来的正是时候。今天是十年一次的青丘开坛宴,很多人都来了。其中还包括隔壁朝阳之谷的冯夷和他家的三个孩子。
朱鱼虽有话带给冯夷,但你还是决定先去找寒香寻。
这一路走来青丘国热闹非凡。狐狸们托举一坛坛离人泪在路上奔跑,行动间皆是酒糟香。连那些梨花都比往常茂盛清艳,梨花妖们在枝头舒展窈窕身姿,时不时还抛下一捧如雪的花瓣砸你满头。
“少东家回来了,还带了朋友啊。”“少东家,你终于回来了。东家总算可以放心了。”“少东家,回来的正好,可以来帮忙喽。”
这样闹哄哄的气氛让你心中涡起甜饴,于是你一遍遍应着,不厌其烦。
不羡仙山上,红衣的寒香寻正与一身姚黄的周蔷说些什么。而晋中原和李煜则在你的强烈要求下,被留在了山脚下。
虽然他们面上不显,柔柔答应,不过背地里会怎么针尖对麦芒,你姑且也能猜到。
但是此时装傻是最好的选择。
“周姐姐,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