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却老脸一红,惭愧道:“让娘子们见笑了,这是小的上回听娘子描述羊毛料子后自己想了几个法子去改良市场上的羊毛毡。结果......不太尽如人意。”
沈知微心内感叹庞三娘的经营手段,下面的人各个有眼力劲儿、肯努力,每天都在动脑子啊。
她走到那些羊毛料子旁伸手一摸,确实如掌柜的所说,不太成功,摸着像尉迟将军的络腮胡。不过,待她细看,她发现这几匹料子虽然都达不到标准,质量却还不同。最上面那匹泛着淡淡的米白色,像是掺了木棉;中间那匹经纬明显细密许多;底下那匹虽然粗糙,但厚实挺括。
掌柜的见沈知微不嫌料子扎手,而是很有兴趣的一匹匹看过来。赶紧帮她将几匹料子一一展开,方便比对。“这些料子都是用陇右的滩羊毛做底料,共按三个法子试做而来,娘子们且听老朽细禀。"
“头一桩手工筛毛,”掌柜指向第一匹羊毛料子,“共令八位娘子拿黄杨木篦子筛毛,每日辰时干到申时...”他摇摇头,"梳了三天才得半斤细毛,够织条围脖子!还不怎么牢固。"
庞三娘"呵"地笑出来:"这金贵的围脖子,还挺扎人。"
沈知微捻着毛絮对光细看,心道做不到百分百纯羊毛,那若混纺呢:“若是混些棉......”
"试过了!"掌柜忙不迭从匣底又掏出块毛料,"您瞧这粗得,给郎君们当鞍垫都嫌扎肉。"
沈知微一看那布料不但粗糙还丑陋,似在嘲笑众人的徒劳。
“羊毛与棉七三开,再加棉,面料倒是能更软和,却不保暖了。”掌柜补充。
庞三娘负手来回踱几步,忽问:"要不学学吐蕃人?他们往皮毛上涂抹类似羊油的柔软剂,听说能更滑溜一些。"
"有!便是这第二桩上油。"掌柜指向另外一块布料,"倒是滑溜些了,可前日我们的绣娘试穿,但凡沾了点胭脂水粉的竟洗不脱!"那白料子上已斑驳如落梅。
"最要命是第三桩。"掌柜伸手让沈知微和庞三娘看最后一匹布,"混了江南丝,一匹料子光成本就贵过了狐裘!..."
沈知微听罢又细细将几匹料子挨个摸过来,指尖在不同质感的织物上游走。说实话,几匹改良布料的差异肯定是有的,毕竟工艺、成本差距在那摆着。然则,要用于大衣制作,无论从细腻程度,精致度,高级感等各方面都不达标。
何况,成本还奇高。
旁边庞三娘来回踱几步,看沈知微又蹙眉的样子,忽然笑出了声。
“我们熙熙这一天,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她顺手从博古架上取下鎏金酒樽,“要不要真来点三勒浆?或者,听说吐蕃新进的青稞酒很是不错。我们调制过,酒劲儿已经不大了。”
沈知微终于将目光从毛料上挪开,听庞三娘笑语,轻叹口气,笑望窗外无尽的天空,此时天色已晚,嘻闹的儿童已经散去,天未黑,却隐约能看见新月如钩。
“矛盾存在于一切事物发展的过程中,矛盾贯串于每一事物发展过程的始终。”她缓缓说道,语气似乎带着些许感慨,似自我安慰,又像是不馁。
庞三娘听闻此言,未再开口,只是将视线紧紧地凝在自己这位朋友身上,眼神中流露出几许思索。
是了,朋友!毋庸置疑,沈知微是一位值得深交的朋友。未来,她想,她们应当还会是好的生意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