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庞三娘的七香车碾着薄霜停在‘锦童斋’前。两名梳着双鬟髻的婢子,迅速掀开车帘,先安置好一方车凳,随后见绯色瑞锦襦裙的庞三娘款款而出。
“熙熙!”她人未到,温润的声音便传进了铺子里,带着笑意和一份不加掩饰的热切,“听说,传说中的‘大衣’做得了?”
沈知微正低头伏案,勾画裁片图样,听到她的声音,急忙搁下鼠须笔,迎了上去:“三娘!快过来看看,这款‘大衣,’王妃娘娘能否喜欢?若是合适,我们便可以用火狐皮开工了。”说着,她掀开青绸,露出人台上泛着光华的白狐裘大衣。
晨光斜斜照在衣物上,整件衣裳犹如被薄雾笼罩,恍若仙境中的幻影。
庞三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黄杨木人台。只见白狐裘大衣的剪裁流畅,线条简洁却不失优雅,长度及脚面,恰到好处地展现出穿着者的曼妙身姿。小立领设计显得高贵而矜持,而双排扣如同点缀在雪原上的珍珠,增添了几分精致。那
片刻之后,她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感叹:“真也美极!"她染着粉色蔻丹的指甲虚虚悬在裘衣三寸外,顿了顿,终于轻拂上软滑的皮毛。“熙熙,我犯了个错误。”
沈知微愣怔。
庞三娘眨眨眼,略带戏谑地笑道:“不应该让你做个小样,应该让你直接拿我做版。这样,今儿从这儿踏出去时,岂不就是…”她微微低头,回忆了一下沈知微曾经的说辞,嘴角带着一丝顽皮的笑意,“对了,这条街最靓的女郎!”
沈知微…
“哈哈哈”二人瞬间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宛如清风拂过,尽是欢愉。
相互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华采坊’走去,言笑晏晏,步伐轻快,宛如一对知己,心有灵犀。
华采坊内,沈知微不错眼地盯着那火狐皮,日光透过格心窗,将赤色皮毛照得如同燃烧的火焰,流转着耀眼的光辉。庞三娘抚过皮料,轻叹道:“不是我自吹,这般品相,怕是宫里也难得一见。”
“所以须得用在刀刃上。”沈知微指尖点在大衣廓形处,“王妃赴‘丝路珍物大展’,既要显贵又不失威仪。在户外应酬可着这火狐裘皮大衣,待到夜宴,则着那星夜孔雀礼服裙。”
庞三娘边听边点头,觉得完美的很。
“对了!”庞三娘突然转头望向沈知微,"记得你前些时日叨咕过一句什么用羊毛做‘大衣’?我连夜翻遍库房,倒找出些陈年羊毛料子。"说罢,她冲一旁侍立的掌柜点点头,掌柜立刻明白,垂手退下去拿料子。“但,我觉得这羊毛料子实乃粗鄙,不堪做外裳啊。”
不一会儿,几名侍女含笑捧上一堆羊毛制品。
沈知微一看,好险没笑出来。这确实是比较原始的毛料,说它是料子,都有点抬举。
她忍笑拿起一块羊毛,在手里对着日光细看。
"熙熙摸摸这个。"庞三娘刚触到粗粝毛絮便缩手:"好妹妹,这哪是衣料?抬举点,只能说可以给需要御寒的糙老爷们儿户外用!"她说着从袖中掏出帕子,"去年有吐蕃人非说能织羊毛布,结果织出块比胡饼还厚的毡子!"
"嗯,这羊毛确实还很原始。"沈知微将料子又翻来覆去研究一遍,皱皱眉头,很不想放弃。
那边厢,庞三娘早已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白狐皮大衣小样板上。
“这两排扣子放在火狐皮上得换成珊瑚扣,”她自言自语,击掌唤人,"去把妆匣最底层那盒子取来!"
说罢转头,看沈知微还对着羊毛发愣,笑道:"不得了,这小娘子痴了。你实在对羊毛有兴致,我给你备上百十来块,你随时来‘华采坊’印证你的巧思。"
茶汤初沸时,楼下忽然喧闹起来。但见个粟特商人抱着卷羊毛毡,正与华采坊伙计比划:"三岁羯羊的颈毛!我对着祆神起誓!"
"起誓管什么用?这分明是肚毛!"伙计揪着毛絮不撒手,两人官话里夹着胡语,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
庞三娘拢起手炉:“瞧瞧,为着你一句'羊毛或可改良',我铺子都快成西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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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华采坊’略进一些昼食,沈知微和庞三娘二人终于坐回茶案前。
沈知微拈起块透花糍,糯米皮里裹着新捣的槐花蜜,甜香混着茶烟袅袅散开。进一口茶汤,她对庞三娘道:“我有两件事想请三娘酌情帮忙。”
庞三娘看着沈知微,搁下越窑青瓷盏:“熙熙请讲。”
沈知微望着窗外放晴的天光,茶汤在舌尖转了转才开口:“头一桩是想问问三娘,有无途径可打听一下武威伯裴家三郎。”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盏沿缠枝莲纹,“第二桩,‘华采坊’能人甚多,想问问是否有人能有独特的上浆方式。司衣房有件礼服,试遍长安城的浆料都不称意。”
庞三娘在听第一件事时,并无异色。倒是听完第二件事,她眉梢微挑,茶盏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