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笔墨灵气相冲。"
“啊?为啥…”沈知微听得云山雾罩,不知所以然。
掌柜神秘兮兮压低声音,"半年前崇仁坊吏部王侍郎请他刻诗集,小老儿非要人家把家传之宝王羲之的《十七帖》拿出来给他看三天。最后还是崔侍郎作保,从弘文馆借了摹本......"
话到此处掌柜的突然噤声,看看眼前这位小娘子,又想想‘锦童斋’著名的侍郎玩偶。
啧啧啧…
沈知微指尖轻轻叩着案几:"若是我们锦童斋要刻《童趣仙记》......"
"老朽早替娘子打听过了!"掌柜凑近一些,眼中闪烁着兴奋,"刘大眼放出话来,只要六一先生肯在一套他雕版印刷的绘本扉页题‘墨香千年'四个字的给他留作珍藏,莫说《童趣仙记》,便是要他把刻刀吞了都成!"说罢以手掩唇,笑道:“悄悄说与沈娘子一个秘密,刘大眼可是《童趣仙记》的忠实读者!”
窗外忽传来一阵喧闹。两人探头从洞开的临街窗户望去,但见个穿圆领袍的郎君骑着菊花青马掠过坊道,马鞍上挂着个巨大的鎏金鸟笼,里头关的却不是鹦鹉,而是只活蹦乱跳的猧子犬。掌柜"啧"了一声:"瞧瞧,这位武威伯家三郎又出新花样,听说昨儿在平康坊斗鸡,愣是给彩鸡戴了金丝护甲......"
沈知微心头微动,状似无意道:“这般纨绔,家中也不管管?”
“管?”掌柜嗤笑,“他阿爷在陇右道当节度使,长兄尚了永乐公主,二兄乃京兆少尹——这位可是含着金匙出生的小祖宗!”说着啧啧两声,感叹命运真是没什么公平可言啊。
----------------
暮色四合时,沈知微推开锦童斋的雕花木门,铜铃叮咚作响。她将沾着雪粒的斗篷递给迎上来的阿锦,指尖在紫铜暖炉上稍作停留,便径直走向西厢房。
半人高的黄杨木人台静静立在窗前,雪狐皮在暮色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沈知微摈弃一切杂念,把纷扰放到一边,心无旁骛地开始按照自己的打版图制作‘大衣’的迷你样板。她用银剪裁开第一刀时,窗外飘起了细雪,她将裁片按在人台上,指尖顺着狐狸毛天然的走向轻轻抚过。
“呀!这便是娘子说得‘大衣’!"阿锦捧着青瓷盏进来,一眼看见人台上的大衣雏形。她搁下瓷盏,茶汤腾起的热气在空中蜿蜒。
沈知微用银针固定住肩线,皮料在她手中如同活物般服帖,“等这件样衣彻底成了,再传话给‘华采坊’。”说话间已用碳笔在人台腰侧画出流畅的弧线,雪狐银白的毫毛随着她的动作簌簌颤动。
窗外雪又起,雪粒子簌簌敲打在锦童斋的雕花窗棂时,沈知微的银剪终于停在雪狐皮边缘。最后一片裁片终于归位,沈知微退后两步,琉璃灯将人台的影子投在粉墙上,竟似个袅娜的美人。
“去‘华采坊’传话吧。”她揉着发酸的腕子吩咐阿锦,“就说......”话未说完忽然顿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人台边缘——那里有道浅浅的浆痕,是前日试新浆时留下的。
司衣房的难题又浮上心头。国服讲究‘七分裁三分浆’,可就这三分浆难住了所有人。
“娘子,”没多久阿锦从华采坊传话回来,簇着双手站在门口说:“掌柜的说即刻派人去庞府传话,得了信立时告诉您。"
沈知微站起来伸展腰身,又到铺门外走动几步活动腿脚,绛红裙裾扫过青砖上新覆盖的薄雪。人台上的雪狐裘衣在烛火中泛着珍珠光泽,领口处用南海珍珠粉调了胶,将内衬与皮毛融合得更熨帖,衣服更加挺括。
为何所有的衣服上浆都有相对应的解决之道,唯独回纥人的礼服不行呢?
沈知微想起三日前在司衣房见到的场景:十几口青瓷小缸沿窗台排开,每个缸口都浮着颜色深浅不一的浆沫。崔司制用银匙舀起一勺浆水,对着天光时,黏稠的浆液在半空拉出蛛丝般的银线。
"这是用终南山岩蜜调的浆。"崔司制当时这样说,指尖沾了点浆液在青砖上涂抹,蜜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息在寒气中格外清晰,"晾干后倒是挺括,可一遇地龙暖气......"沈知微至今记得那声叹息如何穿透蒸腾的浆雾,“崔侍郎不日就要回长安了,还寻不到合用的浆,可如何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