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在菽园北面,出游廊过菡萏池,对面小竹林里遥遥瞧见白墙黛瓦的便是。
房内,朝安将一封火漆封口,染着些许血迹的密信递上:“宋御史身边的随侍拼着最后一口气送到的,只留下几句话,说江州官官相护,所有灾情谎报瞒报甚至不报,且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不知去向,宋御史遇害前曾言,或与……几位殿下有关。”
沈微不语,拆了信,放入特制的药水中浸泡一刻,其上便缓缓显现文字。
看完后,他冷肃的眉间闪过一抹戾色,将信丢入碳盆:“让探子继续查。抓到的那个,除了舌头,其他的不必留着。”
洇湿的纸张燎起几缕浓烟,朝安低声应是,走到一边去支起窗户。
跟着就见许繁音一行人过青石板路而来,笑靥如花地远远冲他挥手:“公子可在里面?”
朝安本想说不在,可大开的窗户叫他不好说谎,差点咬了舌头道:“回少夫人,公子在的。”
许繁音走近,打量着书房全貌,楼高三层,占地面积也不小,檀木匾额上三个笔力遒劲的大字:竹溪居。
白雪轻覆绿筠尖,这一片白又如绿筠间落霜雪,清幽雅致。
与沈微人一样,实乃仙品。
许繁音感叹着,从素容手中接过食盒,预备往里走,朝安急忙出来将她拦住,躬身道:“公子有事务处理,这阵子不见客,天冷风寒,少夫人先请回吧。”
“不妨事,”许繁音一举手中食盒,“祖母给的糕点,我放下便走,定不会打扰到公子。”
天寒地冻,来都来了,不演一下怎么对得起她拿的那么多钱?而且晴岚姑姑就在跟前看着,沈微明明在却不见她,让大长公主知道了,又怎么能相信她和他是真的,不必再被时时刻刻被“监视”?
“这……”朝安面色为难,“不然小人替少夫人拿进去?”
许繁音惆怅道:“我一整天没有见到公子了,就是送个糕饼,便是顶到头上也闹不出什么大动静,不会影响到公子的,让我亲手送进去吧。”
公子的书房从未有过女子踏足。
朝安犹豫着不敢说肯,又听得许繁音语气失落:“还是说,只是我一厢情愿,公子不想见我?”
眉清目秀的随侍眼睛猛地睁大,心想这少夫人有顺风耳不成,今早的话也能知晓?急忙摆摆手:“少夫人想多了……”
话没说完,身后的门突然打开,沈微冷清清地出现在门口,眉眼像淬了霜雪一般冷,亦冷清清开口道:“进来吧。”
许繁音一下子眉眼弯弯,快步走过去,娇俏明媚似春日盛开的花。
甫一进去,许繁音便有些愣住,偌大的书房入目只见层层排叠的书架,几把椅子一张罗汉床,窗边的青纹案上置笔墨纸砚,一摞整齐摆放的书卷。
地上摆着一盆炭火,跟没烧也没啥区别。
清简寒冷之极。
和想象中正二品朝廷大员的书房完全不同。
刚站定许繁音便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摸摸鼻子回头见沈微面色泛冷,她抱歉地笑笑。他坐在桌前,冷声冷气:“许小姐有事?”
“祖母给的梅花酥和牛乳芋头糕,”许繁音拎着上前将食盒搁在桌上,将糕点一碟一碟摆出来,“公子尝尝。”
蓦地,她闻到一股极淡的酒味,混合着焚炉里的沉香烟气,细闻之下却又什么也没有。
许繁音天生的好嗅觉,笃定自己没有闻错,只以为沈微有着散值小酌一杯的习惯,也不多问。
不知是否错觉,许繁音觉得沈微眼下似乎在生气,脸色也是,冷得都要发青了,她奇怪道:“可是谁惹了公子不快?我看你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沈微抬眸看她,那一双杏眸大而澄澈,含着满满的真诚与关心,没有丝毫讥讽挖苦的意思。
顿时觉是自己太过小人,不过是睡着时无意识靠过来的,何必同她计较。
于是,他脸色便好了一些,但周身森寒没有褪下去半点:“没有。”
又将那糕点冷冷往旁边一拂:“我不喜食甜。许小姐,适可而止即可,不必演得太过。”
许繁音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沈微的意思,心道果然,虽然纡尊降贵和她做交易,心底对她仍旧是嫌恶的。
不过人家到底是氏族教养出来的君子,克己复礼,端稳持重,即便再不满,除了更冷点,旁的不会表露出来半分。
对于这样一尊极大方的冷面菩萨,说什么在许繁音听来都分外亲切和蔼,眼下听着人家要减轻她的工作量,更是甚喜一笑,清脆道:“好,都听公子的。”
然后三两下把糕点都装进食盒:“那……公子先忙,我先……走了?”
沈微没说话。
许繁音哒哒走了两步回过身:“待会儿用晚饭,公子来西侧厅吗?”
“不吃。”
好好好,看来是真的心情不好,她不给人添堵了。本来还想问问沈微晚上回不回卧房睡,看这情况,许繁音很有眼色地闭了嘴。
她自觉得有职业素养,一出门便依着沈微的话往下找了托辞,说二公子不喜食甜,大长公主屋里的糕点难得,将糕点给院里的婢女们都分了下去。
一府主母做得很是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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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廊下灯笼在寒风里左飘右摆。
许繁音沐浴回来,关门匆匆跑到屏风后,头发上的水没拧干,从浴房过来把寝衣和兜衣都沾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