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
许繁音一夜无梦,睡得很是香甜,睁眼时身旁床榻已空荡荡,平坦的一丝褶皱都没有,要不是素容说二公子卯正已经起身上朝,她都以为他根本没来过呢。
早就等候在外的婢女听见她醒了,过来一左一右勾起床帐,许繁音伸个懒腰,神清气爽地下床洗漱。
素容趁其他人不注意。把她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缺胳膊少腿,也不像要生病的样子,这才放下了心。
今晨二公子虽如往常冷冰冰的,脸色却不大好,仿佛在生很大的气,但仔细瞧着又没什么变化。
以为是小姐惹了二公子不快,可小姐乐呵呵的模样不似假,许是她那时眼花。
不过自打走过鬼门关后小姐确实大不一样了,就凭二公子那不敢让人亲近的寒霜意,若放在以前小姐别说和他同桌用餐,便是一听名字都怯得手抖,更不必说同榻而眠了。
按着规矩,许繁音起床第一件事要去沈宅给大长公主和婆母请安。
慈安堂里,崔嬷嬷和善道:“大长公主身体抱恙今日一直未能未起身,但一早儿便差小厨房做了好几样糕点嘱咐奴婢们装好给少夫人带回去,还让少夫人不必行规矩,早些回园歇息。”
说得很是客气,生怕许繁音难堪,但见年轻的少夫人并不难过或生气,依旧温婉有礼,崔嬷嬷眼中笑意愈浓。
许繁音晓得大长公主因着沈微求情才让她留下,心底还是介意的,不见她正常,言谢罢正往外走,厅内南侧的花架忽然晃悠两下向后倒去。
“九小姐!”门外的一名奶娘惊呼。
许繁音听见动静,一眼瞧见花架底下站着个小姑娘,顿时顾不得再装淑女,在众人反应之际,飞奔几步过去赶在奶娘前面扶住了花架,“噼里哗啦”间好些花盆摔在地上。
“小心……”许繁音将吓呆住的小姑娘一把拉到身边,心道好险,那么大个花盆砸到小姑娘头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堂内一众人都围了过来,崔嬷嬷赶紧指挥着婢女们将花架扶正,许繁音被素容扶到一边,她还惦记着小姑娘,见她脸色发白,安抚道:“没事没事啊,不要害怕。”
小姑娘像是反应过来,拘谨地直往后退,巴巴看她一眼,径直转身跑了出去,奶娘急忙去追,崔嬷嬷吩咐身边婢女:“快去看看九小姐伤着没?”又急匆匆过来:“少夫人没事吧?”
许繁音拍拍裙子上溅到的土,大喇喇一笑:“我没事,嬷嬷不用紧张。花架应该是左边的支角时间久了断裂才倒的,并非被人推动,往后多注意便是。”
“少夫人真是眼明心善,稍后奴婢便差人将花架修缮后挪到不挡人的地方去,”崔嬷嬷看见她被咯红的手掌心,道:“少夫人进去擦些药,不然过会儿会红肿发痛。”
“这点红印还没等擦药便消了,嬷嬷不必客气。祖母抱恙需要静养,我便不多扰她老人家了。”许繁音正说着,里屋婢女打起帘子道:“大长公主请少夫人进来说话。”
长辈有命不得违,许繁音乖乖进去。
屋里静悄悄的,大长公主躺在一把红木躺椅上,盖着松鹤长春纹样绒毯,抹额下的眼皮微微一抬,冲她招招手示意走近几步,问:“可有受伤?”
许繁音摇头:“未曾,祖母。”
大长公主阖了阖眼皮,又问:“可会抚琴?”
许繁音看一眼摆在窗边的蕉叶琴,老老实实摇头。
“作画呢?”
许繁音在现代是美院雕塑系的学生,闲的时候做兼职设计汉服图样研究过一些仕女图之类的古代名画,上手画中国画却从来没有过,于是摇头:“不会。”
大长公主公主不死心:“对弈插花,点茶刺绣……”
许繁音一连串脑袋摇下来都快要晕了,“不会”二字也说得越来越心虚。
“罢了。”大公主长叹一声,仿佛在劝自己认命,少卿,抱最后一丝希望道:“识字吗?”
许繁音眼中浮起些许自信:“回祖母,识得的。”这个时候也只能庆幸自己不是一个文盲了。
大长公主僵硬的表情松缓许多:“架上有书,我这眼睛近来难受看不了,你随便取一本念与我听。”
“哎。”许繁音从架上取了书,偷摸看一眼大长公主,见老人家闭眼假寐,后知后觉这便是古代管理媳妇层所谓的“站规矩”,大长公主大抵还顾着她的脸面,清空了屋里人。
酝酿片刻,径自翻开读了起来:“游都邑以永久,无明略以佐时;徒临川以羡鱼,俟河清乎未期。感蔡子之慷慨……”(1)
随着低婉的读书声,外面日头一点点烫起来,暖融融的打进窗户,在地上投落一片。
……
等许繁音从慈安堂出来已经过了小半日,还要去长房,她只得硬撑着站僵的膝盖。
刚过游廊,便听得墙那头几声窃窃私语。
“昨日敬茶,老远瞅见二公子我就发怵。”
“除了大长公主外谁不怕?不说同辈的兄弟姐妹,大夫人身为嫡母都是避如洪水猛兽。”
“二少夫人刚成婚便病了三日,瞧着便不是什么好兆头,指不定哪天便又被克没了!唉,真是可惜了那张脸,神仙妃子似的。”
“听说在菽园伺候的,人皆怀中藏着护身符,生怕不小心着了道儿,春梅姐姐常去慈安堂送茶点,保不齐哪天就碰上了,还是多防着点吧……”
许繁音一字不落听着,没什么大表情。
领路妈妈脸色极为难看,现下大夫人掌家,莫叫二少夫人以为这等恶奴行径是婆母暗许,当即示意人去拿住。
她对许繁音笑道:“一些个贱蹄子胡言乱语,污了少夫人尊耳,您千万莫要到心上去,大长公主和大夫人都盼着公子和少夫人恩爱不疑呢。”
大宅院奴婢编排主子抓住了受罚难免,许繁音作为被议论的对象,居府外不便掺和,颔首并未多言。
沈宅占地大,用走的只怕一天也逛不完,光是到大花园南向侧的长房院子,许繁音娇弱的身子都已经开始微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