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衣服脱下来搭到衣桁上,半天没摸到要换的衣服,转头一看,郁闷地一拍脑袋,刚才跑得太快忘记取了。
正酝酿要不要穿上湿衣服去拿,正巧门吱呀响了一声,又听见脚步声传来,许繁音欣喜道:“素容,帮蔻苏补好裙子了吗?你手方便的话,能不能在靠墙第二个衣柜里帮我取一件寝衣和内.衣,呃……就是今天裁缝娘子刚做的那几件肚兜。”
沈微步子一顿。
瞥见屏风上一映而过的窈窕身影,旋即转身想出去。屏风后的女子打了个喷嚏,嘟囔:“屋里明明这么热,只着一件单衣也出汗,没想到光着身子还是有点冷。”
沈微停住脚步,沉默片刻,走到第二个衣柜前打开柜门,一阵淡淡杜若香气飘来。里头分两层,上面是整日叠好的寝衣,视线往下,铺着素锦的台面上,放着几件女子兜衣。
他取了寝衣,兜衣花色却不一样,不知该拿哪一件。
许繁音等的有点久,浑身冷嗖嗖的,叩了叩屏风木边提醒:“不用挑绣样时兴的,随便拿一件就行,肚兜小心别取错旧的。”
说完没多久,月白的寝衣同桃绯色的兜衣从屏风那头递了过来。
许繁音开心接过去:“谢谢啦。”
素绢的接地屏邸绘山水白鹤,青绿淡雅。女子婀娜有致的身姿映在屏面,脖颈纤荏,线条修长而柔美,连穿衣系带的动作也清清楚楚。
她低头看一眼,赞许道:“你选的肚兜颜色还挺好看的。”
沈微面色滞了滞,提步往外间而去。
许繁音换好寝衣出来,素容正铺着床,看见书案后的沈微她一愣,这位什么时候进来的也没听见素容吭声儿,还以为他讨厌她以后不回来睡了呢。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那头沈微忽而从书本中抬头,一下目光交汇,许繁音想独占大床的窃喜与失落被明明白白撞见,立马躲闪四处张望,故作矜持道:“公子刚回来吗?”
沈微握着书卷,漠然“嗯”了声。
“哦。”许繁音挠挠头,素容铺好床,临走还不断示意她一定要和沈微保持距离,避免被克,她无奈扯扯嘴角只当没看见。
屋内氛围奇怪,沉默半天,许繁音试探着开口:“公子,昨晚睡觉我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举动吧?譬如……冒犯你之类的?”
沈微握着书卷的指尖微微用力:“未曾。”
“那就好那就好。”许繁音大大松了口气,在现代她家里养猫,从满月起就在她怀里睡,抱习惯了晚上不抱东西睡不着,上大学睡宿舍的时候,还专门定制了一个小猫抱枕,她是真怕自己把习惯带到沈微身上,好在没有,以后睡觉放心了。
但是他表情为啥还那么冷?心情不好到现在也没有缓解?有了白天碰一鼻子灰的经验,许繁音也不主动去窥探人家的心事,礼貌留下一句“您先忙”甩甩脑袋兀自上床睡了。
烛火未灭,没一会儿,天青色的床帐里便响起了轻浅均匀的呼吸声。
沈微远远望着,握着书卷的指尖更是用力,仔细一听,还有“咯咯吱吱”的擦损声。
而至后半夜,一阵窸窸窣窣后,带着皂角清香的手臂,“啪”地一下,又搭上了刚躺下的,沈微的胸口,手掌还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两下。
他蹙眉睁开眼,老实本分?呵。盯着黑漆漆的帐子半晌,隔着帕子捏住那一点点指尖,提起,不悦地扔了回去。
长夜寂静,檐下的灯笼由明燃灭,屋内外都是一片暗色。
沈微依旧在许繁音睡得毫无知觉时起身,他不喜人亲近,也不叫人伺候,夤夜只亮着一盏烛火,将他清矍身影拖长,像只孤鹤。
系好衣结,他往床帐前走近几步,青白的长指挑开帐子一隙,烛光流泄进去一点,映明女子娇媚沉静的睡颜。
烛影轻曳,片刻后,帐子垂回原处。
天亮许繁音去沈宅请安,同昨日一样,按大长公主的吩咐念书给她听。
阳光正好,随着大长公主翻身,绒毯“窸窣”滑落到地上。
许繁音念书的声音一顿,抬头见大长公主已经睡着,放下翻过一半的书本,轻轻走过去将毯子捡起来重新给老人家盖上,见窗户上的阳光已有一格打在大长公主眼睛上,拿出随身的手帕别到了窗扉,在不影响老人家晒太阳的情况下,又可以避免眼睛被刺得不舒服。
她有些口干舌燥,站得腿也酸,但老人家没说让她啥时候停,还是走回桌前继续拿起了书。崔嬷嬷端着人参茶进来,小声道:“少夫人辛苦了,吃口茶润润嗓子。”
许繁音接过茶盏感激一笑,崔嬷嬷道:“大长公主近来夜里没怎么睡过安稳觉,这阵子睡熟了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少夫人念书已有一个时辰,再晚怕会耽误给大夫人请安,您先过去,大长公主由奴婢照顾着。”
许繁音道:“母亲体恤,免了我的日日拜见,让我逢初一十五去请安即可。”
她声音很轻,但还是被大长公主听到,低“哼”一声,睁开眼道:“看来是我老婆子为难你了。”
“祖母,”许繁音福身,笑道:“母亲掌家事多,我日日去打扰反而添乱。我琴棋书画皆在人下,祖母让我念书,哪里是为难,反而是让我多学学前人的智慧。是用心良苦呀。”
她走过去替大长公主掖好被角,在躺椅前蹲下身像看着自己的外婆一样亲昵:“且我初到婆家,熟悉的人只有夫君,在慈安堂和祖母待在一起,就一点也不孤单了。”
用心良苦。大长公主看着她小小脸,眼角忽然一热,偏过头去:“伶牙俐齿的,你倒是两边都不得罪。”
“那我继续给祖母读书。”许繁音眉眼弯弯,回身拿起书本,“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1)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2)
……
沈微身居刑部尚书,朝中发了大案,一出门便好几日不曾回府。
是日,许繁音正叫人准备衣物和吃食好给沈微送去,三夫人魏氏同儿媳带着一众婢女小厮浩浩荡荡进了菽园。
至许繁音所在的卧房院里,魏氏环视一圈,指着一树开得最盛的绿梅,抬手一指:“就那儿,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