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塔娜缇只是轻轻摇头,拍拍他。塔纳托斯困倦地挤了个位置,枕在她腿上半眯起眼来。
阿利斯看着这场景,胸中异样情绪翻滚,他倒不去跟塔纳托斯争抢位置,仍坐在火堆旁,去看那燃烧的木柴发愣。
突然间,他思考到了一个问题,他是不是从没见过阿塔娜缇睡觉的样子?她难道不需要睡觉吗?
不,这不太符合常理。阿塔娜缇应该只是睡得少,所以他从没撞见过。
小小的阿利斯那时候不明白,他的心里在排斥一个想法:阿塔娜缇和他不一样。他说不出具体是哪里的不同,只是总隐隐约约觉得,阿塔娜缇不像人类…..
他本能的忽略这个想法,他要怎么接受自己与阿塔娜缇永生永世的差距呢?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吗?
神祇会垂青祂的孩子吗?
恍惚中,一只夜枭在不远的树枝低声鸣啼。
阿塔娜缇抬起头,白纱下一瞬似有细微的光亮闪动,她默默收紧了手臂,把塔纳托斯环抱得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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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每个故事里那样,在最平静安和的时候,总会发生点什么意外。
残阳如血,沉坠在地平线下的一刹那,让人错觉是整个天空在燃烧。
黑铁时代的人类走到自毁的边缘,贪婪与背叛之潮翻卷过大陆,帝王的欲望催生出血色征途:一支支军队穿越山岭与荒漠,往下一个城邦发起侵占;不计其数的村镇在刀火下凋零,饥民和残兵四散奔逃。
炽烈的火海将大地灼烧得通红龟裂,而天空仿佛与之相呼应,爆发出沉闷的滚雷,随之落下暴雨,仿佛天神心碎的泪滴。
雨水打在遍地的焦土上,立时变成滚烫的热气蒸腾四处。尸体堆得像小山般高耸,殷红的血顺着地势汇成了泥泞的溪流。
破烂的战旗倒伏在碎石堆中,被半埋又半露;有的刀枪戳进土地深处,刀刃上还挂着凝固的血痂。
远望去,漫山遍野都是死寂与荒凉,偶尔能听到的声响只有枭鸟低鸣,以及凄厉的风穿过断壁残垣的呜咽。
雨势忽而变得滂沱,然却清洗不掉染红的土地,却让那些血迹流淌得更汹涌刺目。没有哪一寸土地是干净的,处处都刻下这场浩劫的印记。
终于,它烧到了那片边缘丛林。那原本该被岁月遗忘的土地也没能逃过这劫难:灰暗的烟尘一路向内席卷,带着火星和浓浓的血腥气,令枝叶渐次发黑焦枯。
最初只是远天的一线赤光,继而变成熊熊火龙,吞噬草木与飞鸟。然后,四处祸患一起,流窜的武装队伍或狼狈的溃兵陆续闯进了这块不知名的林间,带来杀伐与噩运。
那一天实在是太恰巧了,塔纳托斯不在,阿利斯也去了远处摘取草药。这里只留下阿塔娜缇一个人,她正如往常那般雕刻着那块石头。
石头经过几年的雕刻已经大致成型,看着有些像她自己,又感觉有些区别。神像头戴花环,头发好像是由茎叶构成的,衣着薄纱,身体没有细致雕刻,只是作出圆锥形。
她在最后修改一些小细节,神像马上就要完成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尖锐的婴儿啼哭,像一把钝刀划破沉寂的林间。那声音稚嫩却嘶哑,带着绝望般的求生意念。
阿塔娜缇蓦地停下手,她有些迷茫的看向哭声的方向,接着轻巧地跃下树干,循着哭声的方向走去。
她拨开灌木与枯藤,走出那片密林间歇,视野豁然开朗,跃入眼帘的是个小小的空地:破碎的岩石堆成半堵坍塌的墙,一丛枯萎的野草旁,蜷缩着个襁褓中的婴儿。
总是有点奇怪的,一片茂密的草丛中多出了一片空地,
那婴儿浑身青紫,皱巴巴的小脸上布满雨痕与泪水,像只小猫儿般颤抖着声带。那是一种无助至极的呼唤,若再没人理会,大概也活不下去。
阿塔娜缇立在那儿半晌,看着婴儿挣扎的小手。她轻轻俯身,把婴儿抱起。
就在她抱住婴儿的一瞬间,从四面八方的浓密阴影里,倏地跃出了一群人。有人披着破甲,有人握着弓矢或者枪戟,个个灰头土脸,却眼神凶悍。显然,他们寻觅良久,终于找到了目标。
金属与皮革摩擦的声音刺破死寂,一层层人影紧紧把阿塔娜缇围在中央。
“别动———给我立刻放下那东西!”
有人举起武器,有人恶狠狠盯着她,似将其视作战利品。几名显然是这伙人首领的家伙大步上前,紧盯白纱蒙眼的阿塔娜缇,口中发出狞笑。
弓矢拉开了半弧,矛尖直指阿塔娜缇。
然而阿塔娜缇并无惊慌。她不过静静抱紧那襁褓中的婴儿,用另一只手遮住孩子的脸,让其免遭杂乱视线的侵扰。
细雨还在下,落在破败石块和长戟枪身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风里裹着血腥气息,让整片空地都散发出森冷寒意。
所有武器渐渐逼近,那些人呼吸变得沉重,似要在下一秒一拥而上,势将阿塔娜缇拿下。
可她仍旧一动不动,如同沉默的神祇雕像,不曾放下婴儿,也未露出半分退让。
白纱下,忽地有些湿润,两滴清泪混着雨水落下。
阿塔娜缇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