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在神王克罗诺斯仍坐拥天界王座之时,天神普罗米修斯用泥土塑造了首批人类。
当他们在大地初醒的瞬间,世界犹如披上一层金色晨曦。那正是所谓“黄金时代”———没有寒冷或饥饿,没有混乱或战争,人们自出生便与自然融为一体,呼吸的空气都透着甘甜。
大地四季如春,草木繁盛,一切食物不劳而获:果实自枝头落下,清泉从岩缝涌出,禽兽皆和善温顺,彼此相安无虞。他们也无需为死亡而忧惧,因死神在此时宛如来去的轻风:当时辰至,人只需阖上眼帘,如沉入柔软梦乡,安详离开。
凡此种种,神与人都在欣然相处之中不觉岁月。直到那遥远岁月行至尽头,一道神谕降临,黄金一代集体升入天界化作善灵,守护后世苍生。辉煌的黄金时代,就在一片祥和中落幕。
继克罗诺斯后,第三代神王宙斯接管了奥林匹斯。宙斯和诸神再次造出白银人类,惟他们却失去了前辈的纯粹。
他们保有童稚的心态,对世间有天生的畏惧:怕黑夜、怕野兽、怕陌生同类。长久以来,这一代人潜伏在家中,不喜交际,不肯劳作,只会哇哇哭闹,好似永远都长不大的稚童。
当他们在母亲膝下耗尽半生时,也无端地对神明不敬。
宙斯震怒了,决定将这一代人类彻底抹去。白银人类临终时也毫无抗争,被默默埋葬在迷雾之地。其灵魂在尘世间徘徊,带着对神与世界的怨愤,渐渐变作了蛰伏在阴影里的幽魂或魔鬼。
宙斯对世界进行了又一次重塑,这一次,他选用了坚硬的青铜。
他锻造出第三代人类,他们性格莽撞、身体壮硕,崇尚武力与暴烈,举凡住处、农具、饰物,甚至兵器都以青铜铸就。
在这帮人眼里,战斗成了唯一信念:他们以狩猎和征战为日常,血腥杀伐铺满大地。对神明没有丝毫敬畏,甚至狂妄地挑衅宙斯权威。
宙斯无可容忍,遂以雷霆之势毁灭之,让青铜一代在血与冤仇中消亡。其魂魄被打入黑暗幽冥,再无归途。某种意义上,这代人类终结在最浓烈的血与火里,却似乎诠释了人性里不可驯服的狂野面。
血与戾气漫过大地之后,宙斯怀抱歉意想要修复人类,于是造出“半神半人的英雄一代”。
他们比先前任何一代更崇尚正义勇气,也拥有堪比神祇的力量。他们行走世间,立誓要驱除邪恶、扶助弱小,然而命运仍使他们陷在无尽争斗里。
悲壮的战火淹没他们有限的一生,最终宙斯将英魂们送往“极乐岛”——一个恍如仙境的净土,使他们得以永享平和。纵使所经苦难繁多,这一代人至少在死亡后拥有了善终与嘉奖。
当极乐岛收容了那些英雄的灵魂,时间的齿轮仍继续旋转。
下一世的人类被称为“黑铁一代”,对神的敬畏再度淡去,内在的贪婪与猜忌在血统中滋长。此时的人们普遍穷困,而劳碌辛苦也换不来多少收获;他们与亲人、邻里互相戒备,内心时常盘绕着阴霾。
骗子、奸猾者反倒爬上社会顶层,而忠实善良之人却受冷落排挤。
若青铜一代以好战著称、白银一代以稚幼无知著称,那么黑铁一代则是无休止的内耗:同胞相残或背叛,谎言与阴谋弥漫在每一个街巷。
宙斯对于这样的人间失望透顶,却也懒于全然毁灭,只在一旁冷眼旁观,让人类自己饱尝彼此的苦果。无情时代下,黑铁锻造的武器更显黯黑,人们心灵亦陷入难以自拔的仇恨与恐慌之中。
悲苦、怀疑与孤寂成了这一代的写照,真正的爱和光芒似乎湮灭在缝隙里——或只有极少数灵魂仍艰难点亮微弱的火花。
阿利斯就出生在这个时代的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据说他从会走路起便在街头流浪。没有人确切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有人说他是母亲怀着他时被邻居诬陷谋害,父亲也死于一场荒诞的纠纷;也有人传闻他不过是战争残余的弃婴,被随手抛在废墟残垣之中。无论如何,他活下来了,却从没体会过什么叫“家”。
在这个第五代人类的世界里,一切都混浊而晦暗:兄弟之间形同陌路,父母和子女互不信任,朋友间往往只为利害勾结。人们白天要竭力奔波,却依旧困于贫苦、饥饿;夜里在惶恐中入睡,也从没做过一个宁静的梦。
诸神仿佛抛弃了这片土地,留下的只有人类彼此的争斗、欺瞒与不幸。
“强者生存,小人得利,骗子满载荣华。”—— 这是阿利斯自懂事后就烂熟于心的道理。
他没有父母可依赖,也不曾拥有童年里该有的柔声细语。街角贫民们自顾不暇,无暇顾及他。时常为了糊口,他只能在夜晚摸进市场后巷捡拾腐烂水果,把零碎果肉刮下吃掉;或去破败神庙的台阶上静坐,希望路过的行商施舍一口食物。
更多时候,他不得不跟着一些“前辈”去做点偷盗、搬运、甚至带着血腥味的勾当——只为了活下去。一次次在黑夜里寒风刺骨的角落,他裹紧撕破的布衣,却也只能倔强地熬过饥饿与伤寒。
而黑铁时代的秩序是荒唐的: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真正的同情。相互利用、背叛乃是再正常不过。阿利斯见惯了朋友转眼就翻脸,见惯了强权者用武器去逼人就范。
短短八年,他已学会沉默躲避,一旦风波来临,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他并非想当什么英雄,只是要保住小命;他渴望温暖,却不敢奢望———因为这里,没有爱可言。
偶尔夜里,他仰头看似乎永远灰暗不明的天空,会胡乱想象:是不是很久以前的人类并非如此?
可能曾有一个时代那样的美好,一切自然而丰饶,彼此和睦不猜忌。
可那离他太过遥远。他只能用枯瘦的小手扒拉出一块干草堆,当作临时的被褥,然后在一阵乱嗑声中缩成一团。他不祈祷,亦不憧憬任何神,只在自己心底埋下一点点“也许能逃离”的微光,他只相信他自己。
于是他这样长大:九岁时就已独自跑遍了七八座村镇,在每个市集的暗道里谋生,每当危险降临就拔腿跑,或在漆黑洞穴里瑟缩等风头过去。
饥寒交迫、被毒打在身,他似乎都习惯了。若问起他姓甚名谁,只有“阿利斯”二字——再无更多信息。
小孤儿阿利斯,胸口揣着残破不堪的过往,眼神中偶尔还会闪现一点点倔强的火星,更多时候则是麻木和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