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苦难、长于荒诞,他走在湿冷巷道里,耳边不断有人高喊咒骂,远处传来铁器撞击声,而他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行。
在又一次躲避追赶时,他被一伙狠心的佣兵打得遍体鳞伤。在这伤痛交加之际,他彻底心灰意冷,他心里升腾起厌世的冷意,拖着重伤之躯一步步逃离嘈杂的人群。
破败的街道后,是一片荒寂的森林,灌木丛生,枯藤盘结。阿利斯在铺天的树影下穿行,血迹不住滴落,意识边缘模糊,一瞬间只想就此了结。
忽然,林木深处传来水声。阿利斯茫然循声而去,脚步踏过腐叶堆,越走越远,直到抵达一片较为开阔的小空地。那里有棵倒下的大树干,横亘在苔藓与藤蔓里,树干之上,却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孩子,看着不过十六、七岁,披着一袭如淡金日光般的长袍,与她的一头金发很是相配。
白纱蒙住双眼,一双裸足静静垂在大树侧边。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的微光,映出她手中托着一块金纹橄榄岩——纹理似星辰交错,闪着温柔的暗辉。
她听到了动静,转头向阿利斯的方向瞧来,白纱下的双眼看不清神色,但阿利斯知道他们在对视。
草木无声,水声悠悠。
阿利斯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
据传在那无边无际的混沌(Chaos)里,一切都是蒙昧而幽暗,连时间都尚未开始数数。就在此时,大地女神盖亚(Gaia)自地层深处孕育而出。
她被称作“万神之母”,身披最原始的光与土,成了所有神祇血统的源头:她孕育天空神乌拉诺斯,让海神蓬托斯在她身旁奔腾,又生下险峻山岳与凶恶巨人。
有人说,她的出现标志了秩序对混沌的第一次告别,也是万物繁衍的伊始。她的胸腹里藏着造物和毁灭的双面力量,一如春季的播种与秋季的凋敝同生并存。
青铜时代过后,人类变得越来越堕落。宙斯消除白银人类的方式,就是降下一场声势浩大的洪水。
在那场洪水横扫大地后,第二代人类的末裔几乎灭绝。唯有丢卡利翁与他的妻子皮拉,在帕尔纳索斯山避过劫难。
面对满目疮痍与空空的尘世,二人沮丧又怜悯,不知该如何重启人间。正当他们向废墟中的古庙俯身祈祷时,大地女神盖亚的声音在殿顶回荡———她指引二人抓起泥土与石块撒向身后,继续延续白银人类的命脉。
于是,他们的举动让新的人类诞生了,宛如第二代的延续:有些丑陋、畏缩,但勉强在大地上再次繁衍。
只是,这远远无法修补盖亚心中的遗憾。她看着宙斯时而暴烈时而冷漠,一再提线人类的毁灭或新生,却丝毫不顾人们在血与仇恨中挣扎。
“神王尚且无心,那我当不惜再度涉入。” 于是一日清晨,盖亚悄悄拿出被视为创世至宝的“生命之瓶”,在丢卡利翁和皮拉重塑人类的时机里,暗暗另行塑造了一位更加独特的生命——阿塔娜缇 (Αθ?νατη)。
她先取来生命之瓶里的神秘泉水混合大地最肥沃的土,再融合自己的一缕神血,让那微温的土团染上若隐若现的金光。就在泥土即将凝定之际,盖亚招来几位神祇在寂静夜里赐福:
智慧女神雅典娜献上象征理智的头饰,让她天生睿智;
爱与美之神阿芙洛狄忒轻抚她胸口,赋予温柔与怜悯;
自然与森林诸神亦悄然献出花环与祈愿,让她与万物同息。
而宙斯对此一无所觉——或许盖亚故意遮蔽天机,以免神王震怒。漫天星辉下,那块土团化作轻盈的躯体,散发淡金光泽,如同混沌初开的梦影。
随着泥土固化,阿塔娜缇初具人形:她既有超凡的体质,又怀着凡人血肉的温度。她与后来的英雄时代有相似之处,却比他们更早、更神异——因她从未被宙斯授予正式名号,也不属于任何已知的“人类”一脉,而是盖亚私自造就的“半神”。
她诞生之刻,眉目初开,便在母神的安排下以白纱覆眼———告诫她“不可论断世人,不带偏见地看待万物”,同时也封印她天生可看穿人类命运的瞳眸。
她的嗓音初被祝福,却又被盖亚加以束缚:“你的舌能落下谶言,如若妄言,便影响凡间命运。” 因此她只能沉默大地,除非时机真正来临,否则不做只言片语。
盖亚将她藏在神庙或空谷间抚育,避免宙斯或奥林匹斯众神察觉。那段岁月,阿塔娜缇在无垠的荒丘与泉边安然成长。
她踩过每一片落叶,能听见土壤的浅吟。她静静坐在古树桩上,看飞鸟筑巢、花藤攀枝,日复一日感知大地在母神的脉动中生息。
阿塔娜缇是多么纯粹的存在,她不懂所谓人类争端,只以单纯的心与万物相通。
但母神知道,黑铁时代一旦确立,宙斯决定放弃那群自相残杀的凡人,此后大地将陷于更加无救的孤独。
于是,当人类的第五代正式进入命运的阴影时,盖亚轻抚阿塔娜缇的发,柔声叮嘱:
“孩子,下去吧,去看看那些可怜又悲哀的人。不要带任何成见,也不要随意开口干预。你只是去看看,若能救,就尽力救一些。让他们知道,大地母神并未真正舍弃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