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伊莎贝拉刚刚完成巡查,没有发现敌军斥候,牵着马走在那群为减轻拉姆拉负担而被送离的病人之后。不知为何她发现他们的人数比她预计中的要少一些,而且体力有所改善。
黄沙拖拽着她的脚步,每迈一步就留下一个凝固的漩涡,至少他们已避开冬雨后低洼处的泥地。或许它们也可以被利用,在需要拖住敌人的脚步时。
她知道蒙费拉的康拉德是怎么想的。
曾经三大公国和耶路撒冷王国内政保持分立互不干涉,在她的父兄努力下这些公国和耶路撒冷内部频繁通婚,建立紧密的联系以共抗萨拉丁的吉哈德。伊/斯/兰界的反攻是一场清零,情况基本回归第一次十字军之前,法兰克人在黎凡特仅残存数地,这也意味着只要能够稳定占据某座城池,便能成为独立诸侯。
与萨拉丁讲和只是康拉德的第一步,倘若理查在攻下更多沿海城市后离开黎凡特或死于非命,接管这些领土至少可以变得更容易。
可是伊莎贝拉突然想到那天在雅法的教堂,康拉德原本想邀请她和理查一起进入,而她当时的身份是公主的丈夫多隆领主。如果汉弗莱死去,能够迎娶耶路撒冷唯一的公主更是通往十字军王国统治权的钥匙。
不知道英王的决定,倘若他尚未答应那场会面就说明雅法政权可以忍受提尔的独立,并单独面对萨拉森人的反攻。她应该北上,迟早要会一会那位提尔领主,或者先去与英王商议,在海法会谈上将康拉德争取到己方战线。
正想着,一股强烈的奶酪香吸引了她的注意,它和她以往接触过的任何一种甜点都不同,大概是来自萨拉森人的。穆拉德在她养伤期间从不吝啬投喂各种他们的美食,以能把羊膻味处理成特殊的奶香为特点,甜腻得能压下煎药的怪味(她还伸手抢过他咬着的库纳法,那种看似脆硬的点心在唇齿间拉出乳白色的丝,弄得他们都很尴尬)。
穆拉德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仅仅为了追求她吗,在他知道她的身份之后?那么他为什么要放她离开?留作有用的战俘或者强迫她嫁给他不是更好吗,假如基督徒和穆/斯/林能成亲的话?这样她便能顺理成章地跟某个人同归于尽.....
不,必须要扼杀疯狂的想法。伊莎贝拉循着香味过去,发现在营地的角落有个戴着头巾的男人猫着腰蹲在地上,显然正在偷偷制作勾魂摄魄的好东西。而且他出于背风处,若不是她站在营地之外根本不可能闻到。
她俯身慢慢地靠近他,并确保没有出声,最后站在那人身后看见一种熔融的绿色奶酪从一个圆形的细筛子里漏下去,伴随着他的摇晃,随后在盘子上弯曲、堆叠起来。待它稍加固结,他用长嘴钳夹起旁边三脚架上的坩埚,把里面刚好熔化的枫糖(没错,是糖浆,不是什么炼金术士的奇怪液体)倒在奶酪上。
“哇!绿色的库纳法诶!”
伊莎贝拉蓦地出声,吓得对方失手摔了坩埚(幸亏它已经倒空了),失魂落魄地转过身面向她。
…
有个牧民感激苏莱曼为救下他们所做出的努力,又说自己近来不能吃奶制品,便把自家的奶酪悉数送给他。在拉姆拉过多了艰苦生活让苏莱曼非常渴望能吃上一顿美味,而且这群患者确实不宜在此时吃库纳法之类的高糖乳制品,他就只好“名正言顺”地私吞了。然而这个凭空出现的女人坏了他的好事。
“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叫我伊莎贝拉。”
火光映照着她的侧脸,苏莱曼这才发现当年的小女孩变了太多。他见过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喋喋不休地发问,见过她冷着脸像个幽灵一样晃过长长的回廊,见过两个贵族少年为争取她的青睐而决斗,而她将玫瑰随意抛落、冷笑着打马而去.....她眼底的不甘、愤懑与尖锐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自信与平和,以及一些妙龄女子的明媚。
伊莎贝拉回答了苏莱曼的问题,说是高迦米拉有些事托她去办。
“真巧,”他说,咬了一口拉丝糕点,“她也托我办事。”
他们都有要保守的秘密,没有细说下去。
伊莎贝拉把话题扯到那些病人身上,问他为什么人数减少了,但剩下的人状态有所好转,这是否是他想出的新疗法。
“你还记得马太福音里的那句话吗?”苏莱曼叹了一口气,“多的让他更多,少的让他更少。”
伊莎贝拉愣住片刻才依稀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一阵寒意令她战栗。
“没错,”他说,“的确有一部分人死了。我知道他们的死因,说起来那源头还和你的名字有关。”
苏莱曼还在耶路撒冷时通过鲍德温的关系向提尔的威廉要到许可,借了很多以往的法兰克医典(尽管他对“发现值得学习的案例”不抱多大希望)。某次他看到了一个普瓦捷地区的子爵夫人的死法。那子爵经年便血呕血痛不欲生,请来游医治疗,游医令他的夫人饮下他的污浊之血,旨在分担他的疾病,夫人便照做了,但是很快高烧不退、寒战呕吐,三天后就死了。那夫人名叫伊莎贝拉,为哀悼她无辜惨死,那种怪病被命名为伊莎贝拉病。
“所以那些病人也喝了污浊之血吗?”
“比血更糟糕。”苏莱曼还是忍住没告诉她真相,以及那些人是怎么感染的,“但它竟然使有幸没有感染伊莎贝拉病的人活了下来并更快好转。这是高迦米拉想到的办法,我还不能接受。”
伊莎贝拉不知道他说的“接受”是指理解原理还是支持这种疗法,试着安慰:“大概她只是想高效地解决这件事吧。拉姆拉已经耗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