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或许能理解高迦米拉(前提是她确实是这样考虑的),让病势沉重的人马上死去,让尚且能治疗的好转更快。为保证绩效,一些牺牲是必须的,哪怕这违背公众道德。
沉默片刻后她又试探着聊起了美食。没办法,不论面临着瘟疫还是战争,人都要吃饭,都渴望食物的香味。
“为什么这库纳法会是绿色的?”
苏莱曼拿出一个木碗,里面留下一些半干涸的绿汁,“阿月浑子。捣碎了就这样。还有,我不记得王室食谱里有库纳法,阿马里克陛下严禁这种吃了会发胖的东西,”他放下碗,拿小刀切了一块给她,“你是在哪里吃到的?”
“王宫里吃不到,我就不能溜出去吃吗?”她笑着说,“兄长没跟你吹嘘过他小时候干的好事吗?”
他愣了片刻才想起她说的是谁。难道鲍德温儿时也爱溜出宫玩吗?所以他就那样带着下城区的病回来,毁了自己的一生?虽然他不曾对那些麻风病人有过偏见,当时也确实疑惑于年幼的王子为什么被感染。这可真是....
再回过神来一只手在他眼前晃动,“你想到什么了.....我是骗你的,是一个萨拉森人朋友请我吃的.....”
“没什么。”他摇摇头驱散那些想法,烦躁地回答,“别再提过去的事了....那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老头。”
对方满口答应,注意力却被篝火旁的帐篷吸引了,“除你之外还有谁用那顶帐篷?我为什么听见.....”
“该死。”他暗骂一句,心想怎样把事圆过去。一定是库纳法太香了,美食是最好的嗅盐.....“是一个病人,情况不太稳定,我需要密切观察。我得去看看他。”
苏莱曼掀开帘子进来时,鲍德温的情况确实不太稳定。不过不是身体情况,是精神情况:任何一个人被至亲在紧要关头欺骗、药倒、送走后都绝不会内心平静如初。
萨拉森医者在他们离开拉姆拉很远后才停止给药(尽管拉姆拉到雅法总共也没多远),他们又走得极慢,于是他已经昏睡了大半天。
鲍德温其实已经醒了一段时间。他是被饿醒的,饿得眼前发黑,偏偏一阵奶酪香钻进了帐篷。随后他发现自己被捆....不,被包裹在一条毯子里,裹得像虫蛹一样,四肢动弹不得,试图挣脱,未果。同时他依稀听见了外面有两个人在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有人掀开帘子进来,在他身侧蹲下。
“是你?”他撑开眼皮,试图费力地用手肘支起上身(这使得他头痛欲裂,更加晕眩),但看上去只是像毛虫一样蠕动,“也难怪,只有医生才有权力让患者禁水禁食、限制行动.....”
对方已经拿起了那个瓶子,那个剥夺他清醒的头脑的瓶子。他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变成一个只知道睡觉的白痴。达芙涅....你究竟要做什么....
但他必须弄清目前情况,尽管已知这里有人能帮助自己脱困。
“至少给我一个理由。”我才能放你离开。
苏莱曼逼近了他,摇了摇手里的药水瓶。其实除使用外它还在不断挥发,没用几次已快要见底。他不明白高迦米拉为什么希望这个年轻人沉睡下去,难道他清醒着就必然能够说服他脱身?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眼中身陷囹圄的倒霉蛋压制住语气中的试探,尽量听起来情绪低落,“拉姆拉已经被围成铁桶了吧,你没有必要.....”
随后鲍德温察觉到对方压了压嘴角,取出手帕覆上瓶口,“我想半天后拉姆拉就会被攻下。你最好还是担心一下几天后雅法会被围住。”
话音未落,被毯子捆作一团的人突然放声大笑(因为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是虚张声势,能放倒自己的药一定已经不多了),情形已然失控,苏莱曼根本捂不住他。
“你.....你让伊莎贝拉进来。不论情况如何,我都不会回去。”名为伊西多尔的年轻人喘息着说,那双冷冽的眼睛透过凌乱的头发向上望向他,仍带着笑意,却令他有些畏惧,“我跟她走。”
帘子被一把掀开,他下意识眯起眼,却不是预料中刺眼的阳光,而是橙色的温暖篝火。黑发女子狐疑地皱起眉,神色冷了下来,这时苏莱曼才发现他们其实有些相似:那种锋利的、纤细的、捉摸不透的傲然,像个志在必得的猎手。
多年前,他曾在另一人的眉眼中见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番审视后伊莎贝拉撑着腰爆发出一阵更可怕的大笑,使得他心头的疑虑像被阳光找到的林雾一样散去。他忘记伊西多尔究竟像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