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她妆容憔悴、眼线睫毛脱得脱、晕得晕,也没人肯上前试探着询问。
是怕揭她伤疤,还是根本不在乎。大抵是后者更多。
“我不能让他走,我不能———一定还有方法,让他回到我身边的!”她迫切地拽住安琪的手臂,执拗地说着。
安琪并不贸然接话安慰,刚好罗达也不需要虚伪的应和。
她抖着手拨开搭扣,伸到暗袋里取出个方形的塑料盒。
尝试用只剩半截的指甲掀开盖子,始终未果,旁边的金发女人看不过眼向上一挑,那些颜色各异的糖豆终于露面。
“我敢说我真的爱上他了,难以置信。在他不爱我之后,我爱上了他。”女人一颗颗往嘴里塞,安琪都怕她被噎死或呛死。
罗达半点没预备和冒出来的同事分享她仅有的甜蜜,却自私地宣泄着贪得无厌的情感。
“我在利用他,从始至终,可他不是。”她的自我剖析跨度极大,“可他最初认识我,我就是这样?他怎么能不爱我——”
正当安琪以为或许该为自己的多管闲事画个句号,‘昏昏倒地’或许更实用。
折腾够了的女人却将沾了灰尘的长裙下摆撕掉,用安琪手边的半瓶水,勉强让脸上的脏污变淡了一层。
“我要好好琢磨他有什么意义,对我来说。但今天不行,再想下去我会发疯的。我明天再想吧,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生命不易,美好转瞬即逝,留住当下。’与之截然相反的是‘相信第二天的崭新,留待未来。’
安琪得承认这两个极端的态度,迫使她从眼前放逐逃避的意识里推离。
她也得好好想想,趁着还有时间,他还在原地等她。
如果安琪知道这组拍摄取景地,是在赫斯维克着手设计的小型凉亭。
她绝对会提前尝试和罗杰·林奇沟通,也就不至于在收工后,享用迟到的午餐时还被打扰。
“我是否还有幸提前预支你傍晚的时间呢,小姐。”
“恐怕您不会有这个机会,赫斯维克先生。另外,请称呼我为女士。”
安琪勉强维持着良好的修养,感谢从小到大的教导,让她控制住了不雅的挪动瓷杯的动作。而他也能暂时的保住自己的形象。
穿着黑色马甲,白衬衫的儒雅男人异常执著,也不清楚是否来源于血脉里对艺术的痴狂。
“每个人都有追求美的权利,女士。您不必为了一时的烦扰,而让您的完美沾上瑕疵。”
安琪从胸腔里挤出了声冷笑,“您太高估自己了,再有,因为您的骚扰已经让我本该绝佳的午餐时刻,倒尽了胃口。”
她没再试图敲打这个无药可救的脑子,一把拿起挎包疾步离开。
自然没注意到在她椅背上,忽明忽暗的夜莺。
在她扔掉了起码三捧自作多情的玫瑰,又被拦在常去的Paul Bakery(面包房)橱窗外。
安琪在思考是否该为了这个人轻微地违反下《麻瓜保护法》。
很显然按捺不住的某个人替她做了决定。
安琪和罗达在Pierre Victoire(法国餐厅)依旧能‘偶遇’执着的艺术家。
布吉尼翁牛肉在这种刻意的攀谈下,对她的吸引力也没那么强劲了。
“别告诉我,就几分钟的时间——你就被他俘获了?”罗达酌饮了一口普罗塞克葡萄酒,眉眼倦怠。
安琪勾唇笑了笑,假意靠向身后的木椅。余光却瞥向那只不着痕迹地,朝她随意散落在椅背的发丝处挪动的小家伙。
看似毫无规律的空间震颤以及那股熟悉的药草气味。
一切都有了解释。
那个看似绅士,嘴上说着不愿打扰女士们用餐的赫斯维克先生,故技重施,捧着一大束如火玫瑰迈步向二人走来。
“我把眼睛扮作画家,把你的肖像描摹在我的心版上,我的□□就是嵌着你的姣颜的相框。”
赫斯维克试图诉说着自己诚挚的欣赏和想望。
原本端坐的金发女人如他所盼地含笑起身,却并非接过他的心意,而是走向突兀出现在餐厅东南角的严肃男人。
原谅他实在看不出那个其貌不扬的黑发男人有过人之处,极具存在感的鼻子如果也能作数。
还有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沉郁,足够使周围食客退避三舍。
大约那身质感考究的西装,是唯一符合赫斯维克审美习惯的。
但他始终不愿相信,她会因为物质而俯首折脊。
可她确实眉眼俱笑、丝毫不见勉强,更没有前几天的横眉冷对,他有些失望。
安琪不自觉骄矜地抬了抬下巴,嘴角的弧度从意识到斯内普的‘存在’后,就一直没收敛。
“我以为你会让幻身咒再持续些时间,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她轻笑了声,颇为餍足地打量着面色青黑的男人。玩闹够了,也不准备再违拗内心。
安琪将手递给他,灰蓝色眼睛注视着那双,愠怒和羞恼交替出现的漆黑瞳孔,“带我回家吧,西弗勒斯。”
所幸哪怕盛怒已经扼住喉咙,斯内普也没在一众麻瓜的面前幻影移形。
用了些力气,牵着她离开了这间装潢精美的餐厅。
烈日偏移到脖颈处,炙烤的皮肤泛有明显的灼热。以往可憎的肤色元凶,在惬意的心情里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斯内普倒还记着施了个改良版的冰冻咒,避免她事后想起,自己又要着手做那些美容药剂。
耳濡目染的咏叹调,在这时也有了作弄使用的心思,“只是可惜了那束玫瑰,所托非人呢。”
安琪就没指望这个向来沉闷的男人,会布置什么浪漫的桥段。相比于华而不实的假象,他更愿意付诸行动。
然而安琪显然忘记了,卢修斯从小耳提面命教会她的‘人的复杂程度’。
平静无波的黑湖,偶尔也会出现些小激荡。
眼前递过来支被折断的山茶,白色花朵长久地保留着鲜嫩欲滴的盛绽景象,只是交换了赠予对象。
他说不出那些扭捏作态、除了令人牙酸,别无他用的句子。
刚好安琪也不需要,没有谁比她更了解斯内普。
红褐色的树木庇护过疲惫的旅人,聆听过迷茫囚徒的忏悔,安抚过长眠于此的英灵。
也在英国难得一见的明朗艳阳里,见证了隐秘而虔诚的一吻交互。
安琪确信,她可以背负着疼痛,一往无前的走下去,和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