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贺渡从来没有过改变。
徐彩玉又想。
只是贺渡曾经羽翼未丰,困于无法逃离的现实只能将真实的自己藏入不可见的深处再用让她放松警惕的顺从和害怕迷惑她的视线以求获得短暂的喘息。
而如今,贺渡已经拥有了可以反抗的能力不再受她掣肘( chè zhǒu),因此,她便不屑于再伪装。
但这怎么可以?
贺渡是她的女儿,女儿是天然的要听母亲的话的。贺渡怎么能反抗她呢?反抗一个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并为之付出所有的母亲?
作为母亲,作为一个吃过的盐比女儿走过的路都多的母亲,她用她这半生的经验保证她为贺渡做出的决定即使会让现在的贺渡痛苦万分但绝对会让未来的贺渡受益终身。这是她身为一个母亲的骄傲,这是她不容反驳的权威。
因此,徐彩玉不能理解。
一个她付出全部心血栽种培养的孩子怎么能够不爱她,怎么能够反抗她,怎么能够不听话她的话呢?
她不能理解!
贺渡听着话徐彩玉女士在单方面的争吵、放低姿态以爱为名的要挟和站在道德高地的指责中不断无缝切换。
说实话,这些话她从小听到大都能倒背如流了,有点无聊,贺渡想着。
终于,她趁着徐彩玉女士停下来喘口气的间隙说出来她回来后的第四句话:“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不等徐彩玉女士反应过来贺渡继续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和男人结婚,这不仅仅是因为我性取向是女性的原因。”
那因为她眼神中的冷漠而迟迟没有落下的一巴掌终究还是在这句话后落了下来,很清脆,“啪”的一声,又快又狠毫不拖泥带水。
她此时应该庆幸她的父亲并不着家,不然凭她对那个男人的了解这一下男它会拉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往墙上撞。
就算这样,她脸上挨的这一巴掌仍然火辣辣的疼,不过好在她对这种疼痛尚且熟悉还不至于不能忍受。
徐彩玉女士问她为什么要让母亲失望,为什么要不听母亲的话,为什么要让母亲如此痛苦。
贺渡反问母亲,是我让您痛苦的吗?是我造就了您的全部苦难吗?是我跪着求您生下我了吗?是我逼着父亲离开这个家的吗?难道我死了您就能不痛苦了吗?
非自愿出身的我是全然无知的孩子,如今的我是您和这个家庭、这个社会亲手造就的模样,如果这样的我让您感到痛苦那最初的因的也同样在你们身上。
如果我不是造就您痛苦的根源,那凭什么您痛苦的果要由我一力承担呢?是因为您茫然无知到看不清到底什么才是您痛苦的根源吗,还是因为即使您知道您痛苦的根源到底是什么也无力提刀挥砍呢?
母亲,我知道您为什么痛苦。
因为您没有自我,因为你没有机会拥有自我。
在幼年时期,您被要求成为一个乖顺的好女儿;在青年时期,您被要求成为一个温驯的好妻子;在中年时期,您被要求成为一个任劳任怨的好母亲。
您被要求成为很多个为另一个性别服务的人却唯独成为不了您自己。
痛苦来源于欲望的不满足。在各种各样的规训下您将自己的全部欲望寄托在一个不爱你的原生家庭上,寄托在一个注定有她自己生活的女儿身上,寄托在一个和你毫无关系的男人和这个男人的家庭上,而不是寄托在真正可掌控的您自己身上。
您如今还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一个通过嫁掉你来获得一个儿子的原生家庭能给予你真正的认同和爱吗?
可笑的是在您的原生家庭眼里您和父亲之间,您才是那个外人。
期待将我塑造成世人眼中的好女儿以期获得周围人的认可接纳与夸赞吗?
可惜我注定不能如您所愿。
期待一个毫无责任心、毫无羞耻心、毫无无良心的出轨男人能迷途知返、浪子回头给您一个完整的家吗?
可恨男它与您的结合从不是您以为的爱,可恨男它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并毫无悔改之意。正如他们所说,这是男人的天性,您又凭什么认为您能靠您卑微的等待将男它唤回呢?靠男它对您并没有的爱和责任心吗?还是靠有一天男它终于在外面玩累了?
期待讨好这个男人的家庭,尽到自己身为儿媳的义务以此来获得他们封给你的“好儿媳”的道德牌匾吗?
可怜他们认为这是您的理所应当,就像一条家里的土狗理所应当地会捡主人掉在地上的肉吃。
母女,这就是您认为的幸福吗?
母亲,您可知您这半生都是在为别人而活?
……
母亲,我要怎样告诉您,您仍能从现在开始为自己而活?
只要您真的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