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裴之目光无意瞥见正背手站在门口的祖父，不知是什么时候进的屋，但看那脸色，恐怕方才的对话都听了进去，老人朝他点点头，他便继续追问：“这些书，包括还没搬进来的，你都看过？”

“是啊。”薛长平点点头，放回手里的书，将它们摆在一起垒齐。

“全都看明白了？”

薛长平也没在意，笑笑抬头答道：“话本子嘛，写得有意思自然看得懂，写的没意思的我就翻了翻，但主要是北塞上没什么好玩的，就靠看看话本子打发时间了。那些好看的看完了就多看几遍，到后来没意思的也变得好看了。这些书都不错，你尽管挑喜欢的看。”

王裴之见薛长平一副很是随意的样子，哭笑不得，换了方式问：“那你读书学习，是师从张老了？”

“张老？”薛长平本打算起身继续去外面搬书，听到陌生的名字抬眸疑惑看向王裴之。

王裴之见薛长平疑惑的表情不假，挑了挑眉，解释：“自然就是叫你们送书来的那位了。”

薛长平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突然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这么久以来，她都不知道掌柜的姓什名谁。

“你是说掌柜的姓——”

不待她细问，被屋外的声音重重打断：“你这黄毛丫头，不过是看了皮毛却也大言不惭在这里夸口海谈你读懂了这些书！”

薛长平转头，见老人背手而立神色高高在上。

她顿了顿：“老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些书我确实看过，既然看过，自然能说说自己的看法，也没有自夸的意思，怎么就大言不惭了？”

“你连自己读的是什么你都不知，还声称看懂了？不过是看看热闹罢了，既然跟着看热闹，自己乐在其中就行了，在人前卖弄也不怕贻笑大方。不过嘛——你个娃娃什么都不懂也情有可原，丢脸的也是那个老匹夫。”

老人笑着说话的语气轻佻，透着一丝调侃的味道，又语气嘲弄感叹：“诶！没想到曾经风光无限的天降文曲星也会晚节不保，后半生就带出这么一个半肚子墨水的徒弟，还教人四处夸夸其谈，也不怕叫人笑话。看来后半辈子过得很是狼狈，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哈哈哈。”

老人开怀大笑声在薛长平听来尤为刺耳。虽还没细问掌柜的事，但老人口中嘲弄的对象应当就是掌柜的。这番话说她半肚子墨水倒是无所谓，她本来也没正儿八经上过什么学，但这夹枪带棒讽刺掌柜的语气叫她眸色微微低沉，本不想和老人抬杠就这么服个软，却改了主意，稳声道：“不知道老先生如何指教？”

“指教？”老人目光斜飞睨来，语气尖锐，“指教向来都是点拨聪慧小辈。金石可镂，朽木不可雕也——你也当得老夫来指教？”

王裴之听罢眼皮一跳，颇为忧心地看向薛长平。他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当朝举足轻重的文儒大臣年轻时在王老手下读书被骂得痛哭流涕过，还有受不住想要投湖的。这话对一个小姑娘说未免太重了些，况且——

待他看清薛长平的神情却不由愣了一瞬，只见人静静地站着，既无不堪羞辱的愤怒，也无不甘委屈的红眼。

倒是沉得住气。

霍灵山这时又抬着几捆书正准备进来，见屋内气氛凝重，顿住脚步，停在屋外看向屋内几人，最后目光落在薛长平身上。

只听薛长平开口，语气认真：“方才老先生只是听我说读懂了，是不是真读懂，您如何知道？如此随意断论，未免过于草率。因此，还请指教。”

“是不是真读了些什么，老夫只要问你几个问题便全部知晓，你若答得上来，老夫便为方才说得话向你道歉，如何？”

王裴之闻言惊讶地唰地站了起来，想说什么却被王老一个眼神制止住，只好微微蹙眉转头看向薛长平，示意她别再说下去了。

他祖父自入朝为官以来跟谁道过歉？哪怕是当朝左右宰相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被骂的狗血喷头也不敢吱声。他倒不是担心自家祖父丢了面子，而是担忧薛长平怎么招架得住这样的刁难训诫。

薛长平目光仍旧停在王老身上，不为所动，自然没收到王裴之的暗示。

王裴之心底暗自叹了口气，心想自家祖父分明对家里女孩儿都宠的很，今日怎么逮着个小姑娘如此打压，难道就是因为这丫头是张老的徒弟？

还有这姑娘，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当真什么大风大浪也不怕。

王老笑了笑，迈步入堂中，抚着下须，神情比方才看着似乎和蔼了许多，缓缓道：“老夫只问你三个问题。你若答得好，老夫不但亲自道歉，还送你一个承诺，不论任何事情由你说了算。”

薛长平或许不知眼前之人的一个承诺分量如何，也看不出来是紧张还是激动，神色自若：“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