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管控已经解除,陈易开到了机场附近的空地,他从扶手箱里拿出折好的毛巾,擦去玻璃上的一处灰尘,透过窗户和建筑物的夹角,看见了忽然腾空的飞机。
推开车门,陈易站在石子路上仰头,一轮血红的落日正在缓缓落幕,许多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这样的红日不再像吃人的血盆大口,一架又一架飞机陆续腾空,刺破暗空,赤红的微光继续从云层的缝隙间透出来,延绵蓄积到远方林木的树梢上。
机上播报完安全事项,滑行时有人已闭目养神,有人依旧望着窗外。腾空的不适感过去后,透过小窗,视野所及一小方陆地渐渐消失在飞行轨迹之外,近洋海面上的点点渔火闪着微光。
“我快忘了已经是深秋了。”小克见伍园看着万年历的屏幕好久了,说道。
他的朋友明显地愣了一愣,从日历信息里抬起头,说:“是啊,下周就立冬了,很快也就到春天了。”
小克明白,一段旅程的结束,总是会让人莫名感怀的,这种跨越纬度的飞行,他回去也要缓一缓,等回到沪市,在这儿冲浪都嫌热的日子也就变得太不真实了。
“我还是习惯四季分明的地方。”小克感慨完就自律地睡起了美容觉。
伍园看着窗外海面上船只的点点灯光也快速消失在视野中,那片季风吹拂、夏天永不落幕的土地消失在想象中的远方。
旅途漫长,其实不过花了一天中三分之一的时间,他们就回到了沪市清晨肃肃的秋风里。
星夜赶路的人鱼贯而出,玻璃门上影影幢幢,门外穿着帽衫的熟悉身影站在人群流动的空隙里。
时隔将近一年,周鸣航再一次近距离地看着伍园,手机屏幕上的报表数字丧失了吸引力,他的目光自发地对着伍园追焦,坐了大半宿的飞机,她的头发松松地扎着,步履轻盈,眼睛依旧亮亮地,疲态可以忽略不计,她看上去真的把自己看顾得很好。
他站在零星的接机人群中,隔着玻璃门朝他们挥了一挥手。
“哦呦,”小克掸掸才披上的大衣,扬眉吐气道:“五块钱,托你的福,我也是有人送机又有人接机了。”他忍了一路这时候才囫囵说起陈易,看到陈易跑回来的那一刻,他想,这下好了,机场无组织无纪律的告别要又增加一例。可他在收银台偷瞄,最终只看到陈易同他的朋友握了握手。
小克再次偷瞄,伍园除了脚步放缓,神情并无变化,她说:“天挺冷的,他能来送你回家,你对他态度好点。”
小克心想,亲爱的五块钱,你说这话昧良心不,这只高傲孔雀来接的是我吗。孔雀为了知道他们回程的细节,夹起尾巴给他打电话,小克这辈子都没听周鸣航这么低姿态地同自己讲话。这会儿都市精英穿得跟青春男大似的,连带着面目也不可憎了许多。
“园园。”周鸣航说。
小克后悔评价早了,青春男大依旧面目可憎,只跟前女友问好。
“周鸣航。”伍园说。
周鸣航接过许多次站,每回她都会从很远就看着他专注地笑,等着他跑过去牵她的手。现在她已然适应了“朋友”的身份一般,礼貌地回应,如同他说的,只是一个多年的老友路过他住的城市,而他尽地主之谊来接机。
周鸣航习惯性地去接伍园的行李,她没有松手:“我就一个箱子,推着很方便的。”
周鸣航这时才不得不注意到小克一顿一顿的脚步,只好勉为其难接过了他的行李车。
上了车,周鸣航把副驾上的早餐递给伍园:“先垫垫肚子吧,吃完眯一会儿,到车站了我叫你。”他又对周鸣航说:“你也吃点。”
小克不客气地拆开保温袋,蟹黄汤包的香气在车内溢开来,豆浆温热,入口刚好。小克单方面地原谅了周鸣航的无礼:“这才叫早餐,我爱祖国妈妈。”
“那边吃得不习惯吧?”周鸣航看着后视镜里的伍园问道。
“那可太习惯了,洋餐也吃,中餐也吃,沙滩上还有鲜活的秀色可餐。你看我们园园比出去的时候脸还圆了一点。哦sorry你不知道我们出去的时候园园的脸是圆是方。”小克捏起一只蟹黄包,吸着汁水含糊回答。
周鸣航终于忍不住让他闭嘴:“你喝点水别呛着了,把包子给园园吃点。”
伍园拆了吸管喝豆浆,对小克说:“我们下车再吃包子吧,汤汁容易溅到车里。”
“我们”这个词并不顺耳,周鸣航在一个红灯处停下,转头对她说:“你不吃早餐容易低血糖。”
“机上有零食,我吃过了。你这么跑一趟太麻烦了。”伍园说。他车里连个抱枕也没有,大概提车不久,一应陈设如出厂一样崭新,只在角落里丢着一个出差用的双肩包,在这样的环境里吃蟹黄汤包,识趣的朋友都会感觉到太隆重了。
还在饿肚子的小克告诫自己:下回我可别坐分手男女的车了。
“打扰一下,我再吃两个哈,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不吃东西也会低血糖的。我绝不溅出来汤汁弄脏车子。”小克的手小心翼翼地往袋子里伸,仰头接着,“秋风起蟹脚痒,城北老字号,不进我的肚子简直暴殄天物。”
周鸣航转过头,生硬道:“我叫的外卖。”
小克对伍园说:“符合他们金融人士的高效做派。”
他没有特意绕半座城去买,这才令车内气氛稍微放松下来。
小克决定屈尊和周鸣航多说几句话以感谢他提供餐食:“航,你今天穿得这么随意,真的是工作日吗?”
周鸣航滴了滴前面企图插队的车,皱眉回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每天都西装领带那副你看不惯的样子?”
小克咯咯笑:“周鸣航,我怎么觉得你没那么讨厌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