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点微作为随侍小黄门,自然躲不得闲,加之她白日里多半在睡觉,所以哪怕君辞让他们议事到深更半夜,她的眼睛也瞪得像铜铃,炯炯有神。
待其他小黄门抬水进屋,伺候了君辞让洗漱。
姜点微后知后觉道:“殿下,那我呢?今晚在何处歇息?”
君辞让慢条斯理地在装衣裳的箱子里翻找着什么,闻言眼神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你以为呢?”
姜点微还能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当即不满道,“我都坐了一天马车了,腰也酸,腿也痛。”
“在东宫便罢了,驿站里的床榻那么窄,我怎么睡得好嘛?”
君辞让不为所动,还残忍地反问道:“孤何时允你睡床榻?莫要忘了自己眼下的身份。”
“你只能打地铺。”
姜点微一点就炸,根本来不及去计较他话里是否有玩笑的意味。
“君辞让,你好过分!”
“反正我不管,我要自己住一间房,否则我就自曝身份,跟你同归于尽!”
君辞让:“......孤真的很好奇,你的这些伎俩能威胁到谁?”
末了,他不等姜点微再反驳,径直扔给对方一套短褐模样的衣裳,并道,“换上,不得磨蹭。”
“啥意思?”
姜点微抓着怀里的粗布麻衣翻来覆去的看,没弄懂君辞让准备干什么。
君辞让沐浴过后,本就只着中衣,因而当着姜点微的面直接穿上了从箱子里拿出的另一身玄色窄袖袍。
“孤打算今夜便前往东都,再乘船东去,先一步到达兖州,暗中探访当地的真实情形。”
兖州的现状,接连遭遇天灾是主因,但欺上瞒下,官官相护的结果造就了更多的悲剧。
君辞让要解决实际问题,就得从根源处着手。
否则,他以太子的身份大张旗鼓地到了兖州,面临的不外乎是与其他赈灾使臣相同的困局。
姜点微很容易就想通其中关窍,连忙点头道:“可以可以!”
“到时候杀那些狗官一个措手不及!”
不谙世事的少女虽对世间的黑暗有了懵懂的认识,却未真正见识过人性的贪婪与残忍。
她仅凭一腔热忱,就想去做她认为对的事,从而忽略了那些背地里窥视的目光。
此去兖州,她若不显眼便相安无事,若是无所顾忌地使用神通让有心之人察觉出她的异常...
君辞让眸色微沉。
罢了,他总能护住她。
“诶?”
姜点微突然意识到不对劲,问他,“你走了的话?谁假扮太子?”
“要是穿帮了怎么办?”
“孤自然做了妥当安排,你无需担忧。”
姜点微点点头,想到吴朝恩也是个人精,应付起其他官员来滑不溜秋的,遂不再提此事。
两人先后做好伪装,加之有暗卫接应,很快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驿站,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身披星月,一路疾驰,不过卯时末刻,姜点微和君辞让就到了东都洛阳城外。
城门通常是五更天就会打开。
此时等待进城的百姓早已排起一条长龙,若是担着货架进城做买卖的,还会在城门处登记缴税才会被放行。
姜点微的马术虽然不错,但没有长途跋涉过,所以她与君辞让共乘一骑,直到了城外方翻身下马排队。
入城的时候会检查路引。
好在君辞让向来周全,在东宫时就命人多备了几分以备不时之需,眼下正好给偷偷溜出的宫的姜点微派上用场。
于是,她喜滋滋地又吹捧了君辞让好半天。
明面上,君辞让的身份是富家公子,姜点微是他的贴身长随,此外还有两名暗卫充作护卫随行。
至于君辞让在暗中安排了多少人,则不一而足。
洛阳早市的热闹喧嚣与长安大差不离。
一夜未眠,又跋涉良久。
姜点微精神头尚可,就是累,且饿得慌。
君辞让命护卫之一去城中最大的客栈订房,余下那个便被派去码头打听今日有无前往兖州相邻州县的船只。
一切安排妥当。
他与姜点微来到一家酒楼,并把马儿交给跑堂小厮带下去喂草料。
这家酒楼经营的菜色主要是淮扬一带的风味,也就保留了淮扬人爱吃早茶的习惯。
姜点微也不看水牌,直接与跑堂小厮要求要酒楼里的所有招牌菜。
君辞让几乎每日都与她同桌而食,深知她是个眼大肚皮小的,却也没说什么,只为自己点了一壶茶。
如君辞让所料,姜点微没吃太多就嚷着饱了,然后小口辍着茶,看他收拾残局。
此时,前去客栈和码头的暗卫前后脚来到酒楼。
他们两人分明完成的不同任务,就是不知神色为何是如出一辙的紧绷。
其中个子较高的,被唤作“魏山”。
他日常在外办差,甚少回长安,对东都的地形位置极为熟悉,得了君辞让的吩咐就直奔宣平坊的仙来楼。
宣平坊与长安的崇仁坊类似,客栈酒楼云集,又多是文人士子的往来之地,比之其他坊市,还添了几分书香气。
哪知他刚踏进仙来楼的大门,以多年暗卫的经验就敏锐地觉出丝丝缕缕不寻常的气息。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预订好房间以后,还在周遭的巷道里转了几转,待发现但凡上档次的酒楼附近都有盯梢似的闲汉在晃荡,便心知不妙。
“郎君,魏山所言非虚。”
紧随魏山开口的是卢玖,他也一五一十地道出自己觉察出的状况,“属下去的是城内客运最为密集码头。”
“不说有人明里暗里地盯梢,就是有船家听到有旁人询问是否有前往兖州的客船,都会面露警惕,属下按兵不动。”
“郎君,你的行踪只怕...”
君辞让知晓他的言外之意,若非就有人泄密,那便是京城里的某些人做了多重准备,等他落网呢。
姜点微见他不语,紧张兮兮地问:“那我们还走水路吗?”
君辞让摇头,“依照眼下的境况,陆路应当也是阻碍重重,却也无妨,可暂且先经水道取道郓州,再由陆路转到兖州。”
“卢玖,你已在码头露过面,换旁人再去一趟。”
卢玖应下,自去联系其他暗卫。
姜点微琢磨半晌,直觉他们现下的身份或许会引起暗中之人的警觉,因而跟君辞让道:“你一个带着身手不错的护卫的俊俏郎君,突然在洛阳出现,然后又正好要乘船东去。”
“你不觉得落在了解你的对手眼里,其实还挺能找出破绽的吗?”
“当然了,就算他们不了解,但根据那么严密的监视来看,他们若是选择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方式,我们几个人也很容易中招?”
君辞让当然知晓其中的风险,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道:“回客栈再说。”
姜点微从善如流,“好。”
往仙来楼去的途中,会经过东市。
已是夏日,街道上身着清凉,头戴幂篱的女郎瞧得姜点微心生羡慕,她瞅瞅自己灰扑扑的小厮短褐衣裳,起了去成衣铺子买几身襦裙的心思。
君辞让没有制止她,而是跟在她身后一同进店。
姜点微选中的这家铺子,不仅款式时兴,料子也多种多样,还有好些从江南而来。
店里的老板娘刚送走一对为了儿女亲事买新衣的母女,转脸看到面容俊美、气度卓然的君辞让,不禁眼前一亮。
再将目光移向他身边的矮个子小郎君,杏眼桃腮,肤白胜雪,美貌绝伦,哪里是男儿郎,分明是个女娇娥!
老板娘心里有了底。
她一面感叹从未见过世间有如眼前两位般神仙似的人物,一面径直迎上姜点微,“小娘子,可有心仪的款式?”
“如若不然,奴家为您推荐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