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夫人的自我危机解除,脸上紧绷的神情放松些许,微微颔首道:“可。”
“我先前就已吩咐人去请罗氏。”
“待她过来,你仔细与她厘清轻重缓急,切勿由她节外生枝。”
姜笃无有不应。
*
嘉禧堂的婢女到罗氏房里时,她已用完早膳,正拿着一只绣绷坐在罗汉榻上出神。
听那婢女表明来意,她直觉将要大难临头。
现实也的确如此。
当她跨进嘉禧堂的院门,高照的春日艳阳给不了她丝毫热气,反而被周遭沉寂压抑的氛围激得浑身发寒,一颗心越发忐忑。
姜老夫人和姜笃从稍间移坐到了正堂。
两人皆高居上首,身形纤瘦的罗氏在他们面前便如同受审的犯人而平白低了他们一等。
罗氏似对这种分明的等级落差习以为常,规矩周到地先后向姜老夫人和姜笃行礼,“母亲,夫君。”
姜老夫人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并不开口。
姜笃面无表情道:“坐,我有话跟你说。”
罗氏又是矮身一福,而后行至姜老夫人的下首坐下,“多谢夫君抬爱。”
别看她面上低眉顺眼,神色淡定,实则心如擂鼓。
不论是外面的流言,还是陛下对姜笃的处置,她让房里的婢女去打听的一清二楚,眼下姜笃和姜老夫人都神色凝重,想来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而这应对之策,似乎不用深想就能猜到是把她当做弃子,用以堵住悠悠众口。
罗氏说不出自己的心情如何。
有意料之中的淡然,有被抛弃的愤恨,也有尘埃落定,不再惶惶不可终日的平静。
“罗氏,你当知晓家中今日发生的变故?”
罗氏道:“妾身自是听说了。”
“夫君可知是谁要害你?”
姜笃却没耐心与她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八年前,代州樊仲满门尽灭的案子被人翻了出来,且闹到御前。”
“陈御史弹劾此案由我一手策划,而我记得樊仲是你的前夫。”
“他死之时,你就在现场,是也不是?”
“是。”
罗氏未做任何辩解,麻木地应道。
“那便好。”
姜笃没料到罗氏会这般配合,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却没多问,继续道,“樊家上下五口人,皆中毒而亡。”
“你当时既在现场,那么我有理由怀疑他们的死是你所为。”
罗氏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抬眼看向昔日与她耳鬓厮磨的男人,有心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只道:“的确是我所为。”
“那又如何?”
姜笃蹙眉,“罗氏,你休要心生不满。”
“你的一言一行关乎着你的生死,我希望你配合。”
“哦。”
罗氏木然道:“夫君,您接着问。”
姜笃又道:“你为何要对樊家诸人下此毒手?你可是与樊仲有两个孩儿。”
“难不成是嫌贫爱富,为了嫁到别的好人家?”
饶是心有准备姜笃不会顾念旧情,可当罗氏听到他一字一句,全无愧疚之情地将所有责任都推给自己时,隐忍良久,她还是忍不住崩溃了。
“姜笃!”
“我自六岁时便常住姜家,直到十五岁以前都未与你有过多交集,而后来你见我年少无知,便主动引我偷尝禁果,经年后又为着攀龙附凤,将我弃之如履。”
“好,就当我不知廉耻,与你未婚媾和!”
“可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那时我自知身份低微,不及崔氏女高贵,已然认清现实嫁到代州与樊郎琴瑟和鸣。”
“你呢?”
“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家中有娇妻美妾不算,又一心勾搭我这个有夫之妇!”
“也是我自己本心不稳,轻易就被你那些虚无缥缈的甜言蜜语哄骗了去...”
罗氏的情绪渐趋失控,回忆过去种种,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悔恨与怀念。
“还记得樊郎得知我有孕时的欢喜,而我却不能告诉他,那并不是他的孩儿。”
“也就无怪乎当真相暴露时,他会那般暴戾,甚至忍不住对我拳打脚踢。”
“哈哈哈,都是报应报应啊!”
她的笑声凄凉刺耳,令在场的姜老夫人和姜笃都浑身一个激灵。
姜老夫人眼见她越发离谱,下意识地厉声喝止道:“罗氏!”
“你休要胡乱攀咬我儿!”
“若非你蓄意对我儿百般纠缠,他又如何会行差踏错,着了你的道!”
“以往他只听你诉说在樊家的遭遇,对你心生怜惜,哪知你贪心不足,竟拿樊家的孩子冒充我儿的骨血!”
“甚至为了嫁进姜家,谋害樊家满门!”
“你之心思毒辣,天理难容!”
罗氏面对姜老夫人的颠倒黑白,忽然就失了与她辩驳的力气,眼里竟是空洞与看不到前路的绝望,“是啊,你说的对。”
“你说的都对...”
事已至此,再纠缠下去毫无意义。
姜笃与姜老夫人对视一眼,而后冷声对罗氏道:“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