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几天后,立夏。
莘海县外荒废的蹴鞠场开办了一场集市,玄阵军连夜在集市中央赶出了一片临时的戏台子,这下全县居民都可以在这里热闹热闹了,要说往年他们通常都会去雁州城里赶集,今年特殊情况,县城的集市倒比城里的还要热闹沸腾。
大戏还没拉开,两个人换了身爽利的衣裳,没让下人跟着,只在集市上逛了一圈,傅珉盯上了一颗茶花树,非得要买下来栽在院子里,可这也不是最好的时节,也不知活不活得成,反正就是要买。江展暮在一个杂货摊子上瞧见了一柄铜制螺钿烟杆,很是别致,明明自己不大会抽烟,却也是非得要买。
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都是犟种。
吆喝声不绝于耳,妇人带着孩子赶集,背上背一个,手上前一个,俩男娃吵得人耳朵都要炸了,这时候江展暮忽然又庆幸自己生不出孩子来,要不然非得头疼死。
他对自己的评价不高,常开玩笑说如果生下自己这样的儿子,那得在襁褓里掐死才好,他觉得自己打小没让父母少操心,不是个孝子,也就是会读点书,才疏学浅还很顽皮,十分差劲。
另一方面,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性子不是好事,偏生还倔强,怎么都不肯改。
傅珉拉着他看花灯,四处张灯结彩的,买了个小琉璃灯泡给他把玩。今年遇上战乱,正月里没过个好年,好东西这时候才拉出来卖,也是让人一面高兴一面伤心。
终于,戏台那边拉起嗓子开始唱了,前面摆给他们的位置他们就是不肯去,傅珉和他肩并着肩,站在人群里看戏。
先是一幕《单刀赴会》,后是一幕《退金兵》。
台上拉着嗓子唱:“扫胡尘,再兴国祚惊天——”
只见台上哗啦啦各式的乐器一通响,花枪又一通耍,下面叫好声连天震耳,真比正月里热闹,后不知哪里放了一串鞭炮,吓退了一圈人,江展暮险些被炸到,捂着耳朵往边上躲。
傅珉抱着他,背过身,悄悄地替他掩耳,趁着人乱,偷亲了一下。
没人看见。
“终于是给二位找到了!”寻香不知从哪里来,叫苦连天道:“给大人和将军摆了桌子怎么不去呢?今儿人多,千万别乱跑啊!”
傅珉指着他笑道:“看看,看看,你手底下的人,他还管教起咱俩来了,我看啊,甭管调教到多好的下人,一旦到了你手里就越发没规矩。”
江展暮抬指碰了碰唇。
莫名地,他觉得那个吻比平日里要更加深情,更加让人面红耳赤,到底是在外面,不是在家里,如今再怎么尚男风,也是断断没有两个男人在大街上亲嘴的道理的。
当真是礼崩乐坏。
他对寻香道:“就来。”
趁众人的注意力再被台上吸引过去,他踮起脚,轻而又轻,快而又快地,只轻触了一下,傅珉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顿时,他们对台上的咿咿呀呀全然没了兴趣。两个人去换了衣裳,坐了用竹帘隔的包厢,终于是明目张胆又亲了一回。
傅珉对这些不大感兴趣,尤其现在唱的那些雪月风花,只觉得矫情,他的雪月风花近在咫尺,用不着听唱词里幻想,拿了瓜子,一个个地去皮,只把瓜子肉放在碟子里,堆成一个小山堆,等着让人吃。
“这次的戏班子倒好,以前那些尽喜欢挑些什么复仇造反的来唱,听得我心烦意乱。”江展暮淡淡揶揄道。
傅珉苦笑一声,“复仇造反的就在你面前,可惜江大人就是舍不得拿了囚车装我。”
“我那是舍不得吗?”江展暮抓起爪子往他身上砸。
“哎!很难剥的!”
傅珉把瓜子捡了些上来,吹了灰,一股脑全扔自己嘴里,单腿踩在椅子上,活像个地痞流氓了,可惜是个长得好,招人喜欢的地痞流氓。
“再难剥也继续!说我舍得不舍得……”江展暮哼哼唧唧地看着戏道:“要不是想借你震慑外蛮,又或是担心圣上那边不好做,我早给你抓起来。”
他五指缓缓捏成拳,哼了一声,朝着天上施了个礼,“然后就叫圣上把你赏给本官当禁脔!”
“哟!江大人好大的官威!怕了怕了!”
“知道怕就好!别忘了,朝廷不收拾你那是看在我江家的面子上,好好给本大人伺候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时台上来了个唱花旦的,是一把好嗓子,让傅珉都忍不住听了几耳朵。等那花旦下了台,两人忽然沉默了片刻。
“你觉不觉得……”二人同时道。
江展暮笑了声,“想一块去了。”
“这叫夫妻同心。”傅珉咬着瓜子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