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府衙。
杜彪脸上挂着惯常的笑,语气却带着一丝无奈:“奉使,账册就在这里。”
说罢,他亲自将厚重的账本推至关宁面前,袖中手指微微收紧。
他心里清楚,这关宁是不可能真查出什么的。账目做得干干净净,就算翻上三遍,也找不出破绽。
可关宁却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底气,随手翻开账册,目光自上而下扫过,神色淡然而专注。
杜彪站在一旁,看着她翻阅的速度,心头轻笑。
查吧,查吧。
尽管查。
账册上的字迹一笔一画端正无误,每一笔银两的流向都记载得清清楚楚,数字对得上,盖印也齐全,别说她,就是御史来了,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然而不过片刻,关宁翻着账册的手忽然停住了。
四周一瞬静了下来。
杜彪笑意微敛,眉头几不可察地一动:“奉使?”
关宁缓缓抬眸,眼底似笑非笑:“杜大人,宣州府春训分给郎溪的赈灾银两不对呢,去了哪里呢?”
杜彪的心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看向账册,赈灾银两那一栏的数目明显有问题。
他瞬间明白过来——关宁不是漫无目的地查账,而是直接冲着赈灾银来的!
杜彪的脑海飞速运转,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关奉使,您可能有所不知……这笔银子,并非我宣州府所扣,而是……”
他故意顿了顿,摆出一副“难以启齿”的神色。
“唉……”他轻叹一声,露出遗憾的神情。
又看向魏翰:“魏度支,你同奉使一同来宣州,这件事都没有告知奉使?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此言一出,堂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魏翰站在一旁,脸色微微一变。
关宁缓缓合上账册,语调平静:“哦?”
她这声“哦”不轻不重,却让魏翰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她已经料到杜彪会这么说。
果然,杜彪语气沉痛地道:“这笔银子是魏翰度支负责送往郎溪,可惜在途中翻了一艘船,银子尽数沉入水中,最终未能送到灾民手中。”
他摆出一副惋惜之色,眼神似有似无地扫了魏翰一眼:“魏度支也是有苦衷的,或许是不忍上报,才一直隐瞒至今……”
话未说完,魏翰已然明白——他被推出去做替罪羊了。
他低垂着眼帘,手指微微收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
果然……逃不掉的。
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这盘棋局中注定会被牺牲的一颗子。
他愧对郎溪,愧对圣上,愧对自己的职责。
可他无法反驳。
魏翰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拱手道:“下官失职,愿领罪。”
杜彪笑了。
他心头大定,看着魏翰的神色,眼底闪过一抹满意。
果然,这魏翰还是识趣的。
此事只要将罪名扣在魏翰头上,那朝廷便不会再追究,自己也能安然无恙。
关宁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目光深远而幽静。
魏翰以为自己是弃子。
杜彪以为自己布局成功。
她沉吟片刻,忽然开口:“既然魏大人知罪,那便押送回京,由圣上裁决吧。”
杜彪眉梢一挑,心底的喜悦几乎要藏不住。
他忍住上扬的嘴角,故作沉重地叹道:“这……也只能如此了。”
他看着魏翰,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这个替罪羊,当得不错。
周璟诚不欺我!
***
魏翰被押解出宣州府时,天色尚未大亮,晨光微微映照在他的侧脸上。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反驳,一言不发地踏上囚车。
路过关宁身侧时,他微微顿了一下,低声道:“关大人……”
他抬起头,目光有些复杂,像是想说什么,又终究没有出口。
关宁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缓缓道:“魏大人,既然想赎罪,何不亲自回京,向圣上说明?”
魏翰怔了一瞬。
他愣愣地看着她,终于明白——她是在保他!
他心底猛地一震,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半晌,低声道:“……多谢。”
府衙之中,杜彪看着囚车远去,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端起茶盏,心情愉悦地啜了一口,仿佛卸下了一块巨石。
魏翰走了,事情也彻底了结,他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