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被知道做了坏事，如果被知道一直以来都不是循规蹈矩的好孩子，如果她被放弃……那这几年的埋头苦学便毫无用处，周萤拿起笔，眼睛盯着试卷一动不动。

江媛华也许并不会斤斤计较到把她私自出逃的举止判定为没良心，她这样安慰自己，可是脑袋还是立刻晕起来，垂下的睫毛挡住眼睛里的光线。

林煜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心里像被抽了一鞭一样火辣地猛痛，但并不打算退让一分，她犟的要命。

之后他们就开始了冷战，谁也不主动先开口说话，明明就几天相处的时光，连在家里碰见了也装作没有看见，虚假又忙碌地擦身而过，等林煜飞到伦敦了，她也没松下口说不去。

林煜常往家里打电话，比如给江媛华，比如给家里的陈姨，旁敲侧击出周萤是否一直在家，确认她是否真的出格叛逆到敢一个人偷偷回去。

每一次听到想要的答案，他会稍稍安心，但又总惴惴不安，太过了解一个人的坏处就在于，他实在懂她是什么样的人，不至于离经叛道，但足够个性鲜明，他明白总有一刻，她会奋不顾身地跑回去，即使无数次比较孰轻孰重，答案依然确定无疑，但并不知晓是哪一天。

他知道她是会回去的，因为足够了解，所以从没有停止过打回家电话去询问。

“陈姨，你们吃过晚饭了吧？”林煜握着手机贴在耳边。

他觉得自己真是已经走火入魔了，每每都要算准时间，算好时差，隐晦地打电话到家里去，这次也一样，像以前的每一次。

提前查过那个山城今日的天气预报，是大暴雨，这样的天气也寻常，但连轴转高度紧张的神经让他草木皆兵。

“吃完了啊。”

“家里都还好吧？”

他知道陈姨的习惯会具体到把每一个人带到，每次这个时候，他都开始等待。

“家里都好啊，江先生和你妈妈去云南旅游了，应该过两天就回来……”

“去旅游？什么时候去的”

“前天，他们没跟你说吗？”

“没有啊，没听说。”林煜蹙着眉，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

他们的家庭氛围较为宽松自由，不仅仅是不限制他，江媛华和林成则也一向不会跟他闲聊每天的行程。

林煜继续等着陈姨接下来要说的话。

“zook在家也超级乖，现在脾气收敛了许多，也不乱咬鞋子了，只是一对着它喊你的名字就急匆匆地出门看……”

“不过云南现在是好季节，你爸妈应该要去挺多天的，说是那里都是花海，现在也不冷，确实也是该旅游放松一下的年纪，还给我发来了照片了呢，我看那儿是真美啊……”

这些并不是他想要听到的，都不是，一秒接着一秒，话题快延伸到湖水碧绿的颜色程度上去。

“陈姨——周萤呢？”林煜打断她仿佛绵绵无尽头的话。

他现在对从前那些迂回和等待的套路毫无兴趣了，他现在只迫切地希望听到想要的信息，慢一秒都不行，哪怕此刻伦敦头顶的太阳罕见地暴烈发光，他的脸色却已经冷若冰霜，答案仿佛呼之欲出，他依旧选择追问到底。

“周萤？你怎么会问周萤啊，我记得你从来都没注意过她。”

“而且……”

“陈姨!”他压低声音重复，手指已经紧紧握住手机。

没注意过？从来不在意？

为什么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说不在意，到底是谁在骗谁，到底是谁在自欺欺人，到底是他骗了大家，还是她骗了自己，还是每个人都在互相装聋作哑。

未曾注意过，简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笑话。

“我不知道啊……她应该是在楼上写作业的吧，我不敢打扰她学习啊，一般是不进卧室的，她也到了学习冲刺的阶段了……”

“陈姨，拜托你去找一下她，我问周萤点事情。”

“那我还要上楼……我现在还有别的事……等明天或者后天我再跟萤萤说？肯定来得及吧，等到时候我再给你打电话去问。”

“陈姨——等我下次再打给你吧，我先挂了。”

陈姨从没拒绝过他的要求，她也没有一次像今天一样话题里遗漏周萤。

林煜冷漠地看着伦敦街头来来往往的人，耳蜗里旋起刺耳的噪音，他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理智地重新打开手机，迅速定了今天最早回国的机票，拥进形形色色的人群里。

打电话，一直是关机，然后是无人接通，继续拨打，正在通话中，没关系，再来一次。

他做着重复的拨打动作，牙痛，舌头上长了火泡，头也痛，骨骼和流通的血液在一声声机械的播报声中迅猛地燃起无名火，噼里啪啦烧过流淌的每寸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