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最快的速度赶回家里,陈姨慌张地跟在后面问他,“天呐,你打完电话就回来了?这才十几个小时?怎么这么着急?”
他不做声,因为头乱得要发麻,来不及停留一刻,冲到楼梯上向上爬,手抖着拧开她房间的门。
“家里没啥人……”陈姨在后面追着说,想要拦着他。
林煜冷笑着,不在,手机不在,背包不在,人也不在。
他气得快控制不住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后,背靠在门上,眼神淡淡,“陈姨,她是怎么回去的?你现在不用瞒我,我知道她让你不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在房间里。”
林煜的声音明明很克制冷静,但陈姨还是吓懵了,她看着他平和的表情下时刻都会失去理性进而发疯的样子,开始惴惴不安,后悔自己的隐瞒。
“万一很危险呢?她自己一个人回去,才十八岁不到,现在那里下着大暴雨,万一沿途有……我没有在夸大其词……”
陈姨瞪大了眼睛,嗫嚅出声,“怎么还下雨啊,我不知道会下大雨的啊……”
“她坐的是火车。”
“火车?”他气的不敢相信,坐将近三十个小时的火车。
她坐着火车来,再坐着火车走?
“好。”他站直,平静地点头,从陈姨面前离开。
“对了”,林煜又折返,“陈姨,别把这件事告诉我爸妈,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家。”
林煜一刻没停,偏远的山城没有直达的交通工具,他在最近城市的飞机场落地,然后开着车导航往那座偏僻交通不发达的小城跑。
一直在拨打的电话,记不清是多少遍之后,终于接通了。
“喂……”
林煜绷紧了神经,握紧方向盘的手背发麻,挤出了几个简单的字,“发地址发我。”
“你的地址,现在的定位,快点。”
“我在家。”
“周萤,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他喊她的名字,充满了警戒的意味。
手机另一方并不说话,沉默持续了十几秒,只剩下两人起伏的呼吸声,彼此对峙。
“快点,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一个定位在聊天界面里弹出来,距离林煜的位置还有接近两百公里,他匆匆扫了一眼。
“我很快就到。”
“嗯……”周萤回应。
这声回应,短促而又沉闷的,隐约含着水声,像是从声带里拼命挤出来的,又像是勉强压抑住要崩溃掉的情绪。
“周萤,发生什么了。”他的心猛然落下一格,这个时候生气愤怒全然消失了,她自作主张和离家出走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哭了,她含着哭腔委屈又可怜。
耳边嗡嗡的,眼前浑噩一片,像是冒起了火烧后的薄烟,他并不知道周萤发生了什么。
“林煜,你知道嘛,我这里下了好大好大的雨,过了好长时间也不停。”那种夹杂着哭腔,又拼命隐忍的抽噎声更明显了。
“我知道那边在下雨。”他的声音放轻了。
即使是在国外,他也不间断地在搜索引擎中留下了许许多多次痕迹,他当然知道在下雨。
“雨很快就会停,我一会儿就赶来了”。
“雨不会停了。”她自顾自地说着,像做梦时无意间的呓语,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永远都不会”。
“怎么了,你说”,他平常最讨厌泛滥的同情,此刻心却不可避免陷落。
“赵叔已经不在了,我回来得毫无意义。”
哀伤又绝望的话轻飘飘地降下,如同垂落的叶子一样飘零在流动的水滩里,旋即被冲走。
枝叶被树根抛弃了,变孤独、变干枯、变丑陋、变得无人在意,周萤无助地想。
林煜终于知道她不停重复的下雨是什么意思了,他说,“没事,周萤,等着我,我带你回家。”
他这句话传过来后,她按断了电话,压抑和隐忍许久的情绪一刻爆发,蹲在地上号啕大哭,抽噎发抖。
雨下得那么急促,堆积起来的雨水漫过了小腿,冰凉刺骨,又湿冷狼狈,周萤不管不顾地蹲着地上,脚抽筋后,直接任由自己坐在地上大哭,淋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哭到喉咙发不出声,心痛得要四分五裂,变作一个狰狞的疯子。
她的牙开始发抖,抱肩抚慰自己。
周萤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冷血无比的人,她自认为已经足够冷漠自私,可以屏蔽掉干扰的杂音只为现实地达到目的。
父母去世时,被唯一的亲人丢弃时,她都麻木冷静地像不是这些苦难的亲历者,她曾经还后怕自己面对木棺时的无泪可流,空荡荡冰冷的心旁观着一切,原来她并不是真的不伤心,也不是真的不在乎。
当初被抽走的哀伤如今洪水一般席卷漫延,迟来的痛感一分不少地归还,在她确认对她好的人都已经离开时,糜烂发作,凿深入骨。
好吧,她还是想念家乡的,思念爸妈的,她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行走游荡。
滂沱大雨中,等待许久,周萤的瞳仁里出现了一个此刻绝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明明远在国外,她以为他只在开玩笑,她也没有把刚刚的话当回事。
“我要知道你真的回来,我就不会发地址了,你以为你是谁,我用着你管?”
周萤痛苦地蜷缩着,她的心明明很痛很痛,嘴巴却说着最难听的话,试图把人逼走,但愿他从来都不会看见她这样落魄的样子。
“你还是这么落魄啊,一如既往。”
林煜撑着一把伞,穿着深蓝色的夹克,像是没有听见这样的话似的,一如既往,坚定地一步一步。
他朝她走过来的样子一下子有点让她崩溃,明明他说的话很不中听,带着惯有的嘲讽,周萤却一点也讨厌不起来。
“我没让你来救我。”她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咬着牙冲他说。
“确实很不好找,所以是我自讨苦吃”,他无可奈何地低下头。
林煜居高临下,盯着狼狈可怜的周萤,一瞬间想起曾经刚认识的时候,那个晚上,她也是蹲在地上大哭,和现在无差,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想,她的每一个动作,发怒的眼睛,被气疯而紧咬住的嘴唇,从他面前冲走扫过的风,他都还清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