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黑布油蓬马车缓缓驶来。
沈穆靠坐在车厢一角,顾晦坐在靠窗处的椅子,见沈穆闭眼忍痛,默默伸手揽住沈穆的腰,自己挺直了腰身,然后一点点把沈穆的头挪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沈穆轻笑一声。
顾晦正揉着沈穆僵硬的腰身,突然听见他的动静,动作一僵。沈穆毫无当自己是大人的自觉,感觉到顾晦的动作停了,略挺了挺上身,说了句“累”,顾晦就老老实实重新开始动作。
柳絮无声勾起嘴角,这师徒俩,感情是越来越好了。
马车拐过街角,突然一个急停——沈穆顺势往前倒去,顾晦直接把人抱住,护着腰身扶回到位置上坐好,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杀气。
沈穆安抚地拍拍顾晦的手,顾晦立刻恢复如常,收回了袖中的短剑。
“沈大人!民女香芸,建州人氏,有冤要诉!”
“大人,这女子还背着一个小孩。”
诉冤?小孩?
沈穆略微坐直,眼神疑惑。
顾晦起了杀意。
是谁,泄露了沈穆的行踪?
柳絮得了沈穆的授意,将车帘掀开了一个角。
这个女子身上穿得整洁干净,十分朴素,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脸上泪水涟涟。她高举着一个极大的包袱,身后背着睡得香甜的孩子。
沈穆不忍,顾晦拉了拉沈穆的手,摇摇头。
这事确实古怪,但……沈穆温声道:“再有几步路便是沈府,这位夫人,不如请到府上详谈?”
顾晦安静地看着沈穆的侧脸,这人好像总有些发不完的善心……罢了,那个皇帝现在还有用得上沈穆的时候,沈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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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
狱卒端着一碗菜饭走到一处牢狱前,里头的人衣着严整,正面对着墙闭目沉思。
装什么呢?凡是到了这里的,哪个不是犯官?左右逃不脱流放或是砍头的命。
“喂!吃饭了!”
华榕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扶着墙站起身,行动之间扯动了背后的伤势,他不由脸色一变,但仍强撑着站直,然后缓缓踱到门前。
他蹲下身子想要去取饭,却听见头顶一声冷笑,然后黑靴一动,脚尖一勾挑翻了饭碗。
米饭洒了一地,华榕脸色难看起来。
一饭一菜皆辛苦,折腾人便罢,何苦浪费粮食?
“就你这么个贪官,也配吃饭?我呸!”
狱卒转身走到下一个牢狱,华榕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扶着栏杆再次蹲下身来把碗扶正,然后用手掌一点一点将洒落在地的米饭聚拢,捡起来。
饭食沾了灰,他并不在乎,又一次扶着栏杆站起来,然后一瘸一拐的走到墙角,坐下,慢慢开始吃饭。
今天的阳光很好,华榕怔怔的往上看,可惜这样好的阳光,他也享受不了多久了。
其实那狱卒骂的也没错,华榕靠坐在墙角里,有点麻木地在心中默背着什么,思路却不自觉被打断,想起很久之前,那个势单力薄、除了满腹才学之外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县令。
高中榜眼,春风得意之时,他拒绝了世家的拉拢,一心想要回到家乡治理水患。
他坚信着,自己的才学会在未来得到施展的机会,他会立功扬名,会让天下人都知道“华榕”治水的功绩。
可他才刚刚到任熟悉了事务,还没来得及抽出手来勘探情况,天灾就来了。
洪水淹没了整个县城,事发紧急,他私开仓库,可仓库里的粮食仅能堪堪满足本县灾民,越来越多的外县百姓如同潮水一般涌来,他强撑了十日,左支右咄,在内外交急间终于等来了救命稻草——可朝廷的赈灾粮十不存一。
那群贪官,竟然连劣质的米粮都不放过。
华榕想了很多办法,但他本就出身寒门,先又拒绝了世家,现下无权无势,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
也有想过求助同为寒门出身的同僚或上级,可……
华榕止不住自嘲之意,这世上多为汲汲庸碌之辈,同为寒门出身又如何?一切的交往都是基于利益之上,他这样的新人、小官……
谁会理睬?
最终还是没办法,他使了自己从前绝不可为的法子,险险带着全县百姓勉强过关,看着百姓们写满感激的泪眼,华榕总算是有了一些安慰——有人念着他的好,就够了。
可人心易变,华榕用的办法虽然救了不少人,但属实缺德又无赖——华榕得罪了富户,这些富户有钱,也有势,稍稍用力,华榕便险些折去。
最后,是沈辕救了华榕。
沈辕是朝廷派来负责赈灾的最高长官,那场水灾数十年难得一遇,不少地方的百姓都因此流离失所,弄得江南一带的官员焦头烂额。
流民可是个大问题。
这时候,沈辕注意到了华榕所辖之地——梓桑县。
沈辕混迹官场多年,妥妥的老狐狸。他只消稍微一问,就知道里头的门道。
华榕出身寒门,敢想敢做,这作风,正巧合了沈辕的脾性。
虽然下手确实是黑,但都是为了老百姓嘛,可以理解。
那些富户在天灾来临之时袖手旁观、哄抬物价,不收拾你们收拾谁?
于是沈辕大手一挥,华榕安全出狱。出狱后,他便主动向沈辕献计献策,待救灾一事结束后,华榕的功绩高居前三,沈辕特特点名,皇帝论功行赏,华榕连升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