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以为这就是女儿人生中唯一的劫难。
直到她开始学习舞蹈。
数十年的苦练,数十年的节食和伤病。
“我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让她去学跳舞,这样畸形的审美,这样残酷的制度,我当时应该阻止她,就算她如何哀求也不该答应。”
陶广韫是个和自己较劲的人,从来都是采用最高标准,追求完美到了病态的程度。
想要在这个舞台发光,就必须燃烧自己。
《黑天鹅》的心魔,也缠绕上她。
当时她满怀期待进入舞蹈学院,却在第一个学年遭遇重创。
自己报以无比期待与重视的竞赛,被关系户轻轻巧巧夺走名次,终见权势的山外山。
心中不平,上诉导师,被导师更加残酷打压,处处针对。
终于,挤压多年的躁郁瞬间爆发,患上抑郁症,不得不退学回家,时常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卧室里,一言不发,茶饭不思。
“我身为她的母亲,我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场面,当时也一度差点崩溃。”
“加上那时他爸爸公司的也遇到困难,左支右绌,差一点撑不下去,他总觉得是有人蓄意陷害。”
“现在想想,”陶寻涛忽然自嘲地苦笑,“这就是一家子精神病。”
躁郁症的父亲,精神衰弱的母亲,抑郁症的女儿,孤独症的儿子。
“他爸爸最无法忍受的是,现在这个家让他想起他的前妻。他说前妻也是这样,时常抑郁地流泪。”
于是也诞生了另一个受害者——前妻留下的与前妻格外相似的儿子。
他似乎把所有的愤懑和不满都发泄到儿子身上。
这个孩子,就是前妻的影子,随时提醒他那段失败的人生。
因为父亲的身份,儿子必须承受他无理取闹的刁难和斥责。
而她一心忙于女儿的苦难,实在分身乏术,在那段时间里,忽略了,不,不如说,即便知晓,也实在难以调节他们父子的矛盾。
“我的家庭,似乎又到了四分五裂的境地。”陶寻涛迟迟地抬起眼,看向对面的赵必珲。
“如今我是有些愧疚,他虽然一直和我不亲,但也是个明理的好孩子。我们把所有注意力倾斜到姐姐身上,他也没有一句抱怨,只是他父亲,唉……”
那些残忍的咒骂,顺着权力的地位差顺势而下,向他席卷而来。
“你哪一点像我的儿子,完完全全和那个贱人一个样,你不如去找她好了!”
于是那段时间的费琼斯,重新回到幼时的虚幻堡垒中,彻底封闭自己。
童年时,他用着堡垒抵御父母的抵牾。
也是在那时,他曾经以为接纳了他的赵必晖,也出现难以理解的隔阂。
这世界终究于他是陌生的,排斥的。
他只想寻找哪怕一丁点的熟悉。
终于,他给所以人一个突如其来的决定:
离开。
“他终究还是想念他自己的母亲。”陶寻涛叹息道。
滴答——
一颗泪水落入冰冷的茶水中。
十年前,是他独自一人背负所有的无奈和决绝选择离开,她为他哭泣。
可是,在内心深处,她也清楚。
造成这场分别的,不是陶广韫那假公济私的导师,不是费琼斯独断专行的父亲,甚至不是那一众流言蜚语的始作俑者。
只是因为他们自己。
那灵魂中的缺陷,注定了只能错过。
许久,她勉强开口:“我知道,他母亲很小就离开他了。”
陶寻涛的声音愈加疲惫苍老:“现在想想,他这一路走来,也是不容易。
这么小和母亲分开,被他父亲扔给爷爷奶奶,但老人家也早早离世,家中哪一件事不靠自己?
这么多年了,他爸爸其实还是放不下当初,我虽然是他现在的妻子,但我的确看得出来,他还是怨她,怨她抛弃了自己和孩子。但是大人之间的恩怨,何必牵扯到孩子?
他前往美国后,与我们也甚少联系......但其实我们也知道,他母亲那边,境况也并不很宽裕,甚至有一段时间,他申请上学校,交不上学费,而且,那边的家庭也......
不知道那段时间他一个人怎么熬过来的。
其实他去年才回国,学业如何也不愿透露,甚至也不愿见面。是今年年初重新搬回到市里,和我们关系才稍微缓和一些。
他爸爸总归有愧疚,想弥补一下,我也劝过,就给他买了辆车做接风的礼物。
开始只说是我的意思,他才接受。
所以,当初他要离开,也是迫不得已,希望你能体谅,如果不愿体谅,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当初的情况,是他父亲,和我的疏忽,如果不说清楚,让你继续蒙在鼓里,我也于心不忍。现在是聚是散,还是由你自己做主,今后我也不好再插手他的事,只希望他能过得顺心些。
这个家里,至少有一个孩子幸福就很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