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寻涛的笑容一滞,低头无奈:“他性子还是比较傲,和我们总像隔着一层。”
“我知道我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诸多事宜不好插手,他也是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从来没有给我和他爸爸说过。”
“还是前天,他晚上忽然给他爸爸打电话,说是想让他爸爸帮忙打个电话,他爸爸也有些疑惑,追问干什么,他又不说,两个人闹得不太愉快。”
陶寻涛抱歉地笑笑,揉了揉额角:“不过他们俩一直这样,但这次他态度不太一样,像是软了不少。”
“他爸爸这些年对他还是有些愧疚,就答应了。”
赵必晖睫毛忽而颤抖一下,抬起眼皮,轻声问:“请问是打什么电话?”
“具体我也没有听清,好像是一个什么厂长,让他敲打一下下属。好像他爸爸有次应酬带他去过,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了。”
她缓缓握紧茶杯,浑然不觉地抬手,喝下一大口热茶。
比想象中还要滚烫,几乎融化了心房里的冰渣。
“他不愿说,他爸爸就找人打听。”陶寻涛看着面前的她,声音一低,“然后发现这些天的事,关联到你。”
“我记得你。”
“当初,他在学校打了人,也是我去的,当时就觉得你有些面熟。教导主任说他早恋,我还差点笑出来......”
“至少说明这孩子还是会对人动心。”
“但是,他爸爸知道之后,当时就不太高兴。昨晚把他叫过来,说不能接受......”
赵必晖缓缓仰起脸,直视着陶寻涛的眼睛。
她已经明白陶寻涛意思,如果这对话还要体面进行下去,她自己就应该知趣而退。
“陶阿姨,我明白的,他爸爸不同意我能理解,毕竟我家里......”
陶寻涛立马做出一个制止的动作。
赵必晖停下话语。
陶寻涛才说:“他是个商人,总是把利益放在第一位。但是昨晚,他爸爸和他说完,他脸色很不好,一直没有说话。”
“最后是自己摔门出去,他爸爸生了很大的气。”
“我想着,他那些年在他亲妈那里,也不是很顺,现在好容易回来,何苦又闹成这样......”
声调愈低,言辞也愈恳切。
赵必晖握着已经有些凉意的茶杯,嗓音中是一抹无奈与心痛:“陶阿姨,其实......我也觉得我们不适合。”
细边眼镜后面,陶寻涛矜持的双眼有些紊乱地翕动。
“是,是因为我今天这些话么?”
赵必晖连忙解释:“不,不是的陶阿姨,我只是觉得,当初上学的时候,发生那些事,本来就说明了我们之间有太多的隔阂和裂痕,而现在——”
她想到了李思梅的反对。
“——又有这么多的阻力,没有必要强求。”
终于说完,她感到这颗心脏也像是随着这些话语从口中逃出,胸腔只剩下一具空壳。
陶寻涛看着她,一双眼睛几乎洞察世事。
“你,是不是还是介怀他当初去美国?”
赵必晖看着茶面,一丝丝清浅的涟漪,点点头。
两人谈到此时,都心照不宣地沉默片刻。
忽然里屋里传来细微的响动,赵必晖情不自禁地投去目光。
门打开,一个人走出来。
寸头赤脚,身量清瘦颀长,身穿一件极其宽大犹如海清的亚麻长袍,似乎全由骨架撑起,每一丝线条都消隐在朦胧混沌的布料之后,行走时犹如掀起的一股烟雾。
那张脸更是淡漠得可以轻轻擦去一般,只剩下那如烟似雾的发际线还保有昔日的残影。
赵必珲无法掩饰惊诧,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轻轻惊呼道:
“陶广韫?”
距离上次相见,已经过去十年。
赵必珲的十年,隐没于按部就班的大流之中。
费琼斯的十年,漂泊于异国故乡的辗转之中。
陶广韫的十年,挣扎于跗骨之俎的顽疾之中。
一瞬间,赵必珲像是感受到十多年的往事惊涛骇浪般冲刷过全身,呆愣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许久,还是陶广韫先微微浮现出一抹惆怅的笑容,然后轻轻开口,声音比记忆中更加低沉沙哑,已失去多年前的婉转悦耳。
“好久不见了。”
她还是如过去一般,微微颔首执意,进厨房端起一杯水,又飘然离开,空气中似乎还残存着她弥留下的雾气。
赵必珲半晌方回过神来,却见面前的陶寻涛神色黯然,估量着怕是有不幸降临,也沉默着低下头,只紧紧握住水杯,那一点点热度正在缓缓消散。
陶广韫的母亲终于开口,声音仿佛历经沧海桑田的老妪,分外低沉沧桑,由这种声音说出的故事,自然也更加无常。
陶广韫的前半生在这种无常中度过。
自出生起,虽家境优渥,衣食无忧。
但生父秉性备赖,婚后暴露本相,依仗丈人家的权势横行霸道,惹是生非,对女儿不闻不问。
离婚的决定,对母女两人都是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