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秦秀眉后,二人一道走在街上。沈从经说:“今日是赶集的日子,要不要去市集上瞧瞧。家里总归缺了许多物件。”
因着新春的关系,寻常的赶集也恍惚比往日闹热了。无论外头如何乱,人总要撑着点精神头活。新年像一点希望,带给人那么点回光返照的盼头。大多店铺图吉利,红灯笼还没取,玲珑的一团,裹着些臃肿的喜气。有些热闹,也有些萧条。
她们走的一前一后,倒不太像结伴了。薛茜桃走在前面,她简单盘了坠髻,固发的还是那根木簪子。上头的梅花早谢了,徒留了秃木。沈从经叫停了她:“要不要给你添置些首饰衣物。”
薛茜桃循着声儿侧身。她逆着光,周围都是灯,光影模糊了她的五官,但依稀能瞧见有笑的轮廓。她说:“从经,你可要省着些家当。你是不是很容易被骗钱?”
沈从经没有接她的话。她的确花了很多钱,钱在她身上留不住。她拥有很多生意,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身份,寡妇、男儿、女郎。她亲自看着自己的产业展露头角,然后又被自己断送。她需要得到一些人的关注,但她不能太显眼。她如此辗转周旋了十多年,得到的线索却依然凤毛麟角,甚至无法拼凑出当年真相的一角。偶尔她会在深夜梦到年少,然后惊醒,思索是否真的有真相?抑或难道她只是在追逐一个假想?
薛茜桃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她轻轻来到沈从经的身旁,仰头对着她笑:“我会一点看账的。有我在你身旁,我可以帮你算算账。从经,我们以后会有很多钱的。”
她笑得很好看。薛茜桃很擅长笑。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如同精通,几乎成为了脸部皮肉的习惯。她晓得眼角眉梢的弧度弯在哪个时候最合适,偏头时在哪个角度最勾人。她重复过十多年。
应该是疑虑的缘故,沈从经觉得她漫不经心的话语总是别有所指,因此对于她的提问常常回答得缓慢、犹豫而谨慎。在这其中,她最擅长沉默。
以后、我们、身旁。……好令人遐想的字眼,仿佛一种暗示、一种引诱。
她应该避开她的眼睛的,但却忍不住又迎了上去。沈从经注视着她狡黠的目光,不禁晃了神:“你…”
“从经,商人不在意账本是很奇怪的。”薛茜桃接着说,“你需要一个帮你看看账的人。从经。”
“…你说得对。”沈从经仿佛突然被寒风惊醒了,回过神来才发现暗示已经变成了警示。她深深地看了薛茜桃一眼:“多谢你的提点。”
话又说开了一些。薛茜桃上去寻她的手,极自然地将自己的手指融到她的指缝里,然后在相扣时发出一声小小的、如同满足的喟叹。
沈从经的脸色便更古怪起来,带着些粉饰的凝重。手指曲了又直,终究没有抽出来。
“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沈从经端详着她,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至少,我们是可以牵手的关系吧。”薛茜桃回答得很巧妙。沈从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蛊惑般地被说服了。
她们便就着牵手的姿势,又去看了许多店铺里的东西。不自觉地,沈从经把指节攥得更紧。薛茜桃察觉到了力道上微妙的变化,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更靠近她,她们几乎要贴在一起了。两只手被隐秘地掩在袖下,像一些心照不宣的密语。
有人在卖梅花枝。薛茜桃人在她的外侧,笑笑地看着她:“我记得家里有个蓝色花样的瓷瓶,我们挑几枝……”只是话还没说完,就仿佛又被生生吞咽了进去,徒留了几粒字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