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陈氏抚慰过女儿,又坐至儿子床前嘘寒问暖,几句话工夫竟疲累得趴睡了过去。
孟水根见孟嘉树尚好,也开始张着嘴连打哈欠,“不行了,年纪一大熬不了夜,这得去眯顿会儿。”
魏尚文见他要走,忙道:“水根伯,孟金贵那儿可别松懈了,枇杷家就算不欲他家赔偿,可借此机会逼上一逼,帮孟雨解脱那桩糟糕婚事,也算善事。”
“放心吧,老五看着呢,没人敢放他出来。这个混蛋竟敢递刀了,真是无法无天!”孟水根甚是痛恨地骂上几句,才摇晃着脑袋回了。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孟嘉树就算有千万句话要问,可见母亲睡着,也不敢吵闹,只在那儿目瞪瞪瞧着魏尚文。
孟枇杷的大哭变成无声垂泪,蹲在地上双臂环抱住自己,目光茫然,不知所措,可才一会,肩膀一沉,一只手掌压了下来,他的声音沉沉响在头顶处。
“枇杷,嘉树失了许多血,要煮些粥,再炖锅鸡汤给他喝才好。对了,药材也不多了,还得去四叔那拿些药材回来。”
她身体摇晃一下,猛然站起,脚步微错,眼见就要摔倒。
他手掌一紧,忙扶住她。
“炖鸡汤……对对,要炖鸡汤,还要拿药,枇杷你发什么呆,这么多事呢!”她举手往自己脸上拍去。
他抬手轻轻挡了,“枇杷,我跟隔壁大羊婶家取了只鸡,还要劳你去付下银钱,鸡我已经杀了摆在厨间。”
她抬眼,眸光僵直,还未醒神,“噢噢,去大羊婶家付钱,付,付钱,是……”
“取了她家一只鸡。”他柔声重复一遍。
“对对,取了一只鸡,还要,还要……”
“还要拿药。”
“噢噢,我马上去。”她忙乱着掏兜,取出一串铜钱,手上举着就往外走。
他松开她,转头,“学义,你嫂子一时心神慌乱,你陪她一会。我这边要去私塾,到时辰了。”
“私塾?”秦学义也有些呆,脚步一转跟了上去。
“昨日才上第一堂课,今日可不能缺席呀!日久天长得让他们养成习惯才好!”
他左右互相弹了弹衣袖,捋平衣摆褶皱,脚儿一抬就龙行虎步走出房去。
“哥,木春哥,你这就要走……”
孟嘉树压着嗓子急喊起来。
他回头朝他一笑,略带羡慕,“躺着好好歇息,等你二姐炖鸡汤来,小子好命,你二姐厨艺令人垂涎啊!”
孟嘉树听到鸡汤,呵呵笑了,什么问题都从脑中飞快跑了,只余下鸡汤香味仿佛萦绕鼻端,越来越浓。
孟枇杷敲开隔壁院门,见到了满面笑容的大羊婶。
“枇杷啊,真是没想到,立冬得的是铁锈病啊,也怪孟素娥徐三两口子没请个好大夫,生生把人给拖累死了,还怪到你的头上,这些年苦了你。”大羊婶一把抓住她手,热情说道。
“大羊婶,我我,来来付银钱,取了你家一只鸡……”
孟枇杷完全没想到会见到大羊婶如此笑脸,热烈得仿如盛夏日头,被晕眩得直眯眼。
“原来少了只鸡是你家拿走的呀,我还以为被谁偷去了呢,对对,嘉树伤得重,是得好好补补,来来来,大羊婶再送你一只鸡,不要钱,就当这些年,这些年闲话你家事的补偿,枇杷,你可不要怨恨大羊婶啊!”
大羊婶推回银钱,很快又抓出一只小公鸡和一小袋干香菇硬塞到她手里,“给嘉树补身子,香菇炖小公鸡,那味道好的,能飘香一整条横街了!”
孟枇杷一手一个,抓着那只不住扑腾的小公鸡和香菇布袋怔怔返回,一抬眼就见到了立在门口的魏尚文。
他目光柔和,嘴角带笑,“枇杷,我去私塾了,你别忘记拿药。”
“好,好的。”
他又朝她笑了笑,大步去了,那脊背挺拔得,如同一棵高高的白杨树。
孟枇杷回院放下东西,又出门往四叔家去,一路上遇到许多人,都笑着跟她打招呼。
“枇杷,嘉树没事吧,原来立冬得的是铁锈病啊,这真不怪你!”
“枇杷,孟素娥家把二十亩水田还给你家了啊,这么多年被她家种去,得了多少好处哪!那座大屋就不还了啊,真是便宜他们了,我看徐三那个吃软饭的,一天到晚就想着占便宜,我跟你说啊,枇杷,别去他家买铁器,一点都不好用,使几下就坏了!还铁打的呢,我看是屎糊的吧!”
“枇杷,来来来,婶子给你摘几串枇杷吃,我家的枇杷今年熟得早,甜着呢!”
“枇杷,快来,拿几根茄子回去,新长的,饭锅上一蒸,可软乎下饭了。枇杷,二十亩水田拿回来,没秧苗吧,婶子家还多了一分秧苗,到时来拔啊!”
“枇杷,今年还煮农饭吗,三叔都想吃你做的红烧肉了!梅子汤还煮吗?”
孟枇杷晕头转向,仿佛掉入了一个全新世界,这世界的阳光更加明灿,孟家庄也更加鲜活。
她每日煮鸡汤,拿药,等着魏尚文给孟嘉树换药,再下水田,收各家村民送来的水稻秧苗插下去。
这日傍晚,夕霞满天时,挽着裤腿衣袖,尚带泥水的孟枇杷见到了驻立在院门前等她的孟雨。
孟雨更瘦了,精神却很好,一双眼睛明亮生辉。
她穿着身淡青布衣立在那儿,仿佛历经暴雨洗浄尘灰后的一树栀子花,清新淡雅。
“枇杷,我和离了,来感谢你。”
孟雨见到她后,眼睛发亮,笑盈盈说出了第一句话。
“和离了?带着孩子?”
“和离了,带着四个孩子,拿到了二十两银子,一个孩子五两,我打算给她们存上,将来出嫁时当嫁妆。”
“那可真好!”孟枇杷笑了起来。
“是啊,真好。”孟雨拉上她手,紧紧的,“要感谢你把我带出那个悲惨的地方,还要感谢木先生、水根大伯他们,今日陪我去秦浦,把和离分割手续都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