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枇杷下山时,明慈大师让净尘小师父送出来一个大竹桶,还有一个小布包裹。竹桶口用木塞塞得紧紧的,外头还包了一层油纸。
“我师父说,这竹桶里装的是去年打下的菜籽油,今年的还没打呢,请孟施主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油可是好物,多谢明慈大师。”
净尘听她这般说,咯咯一笑,又道:“布包里头就是今日吃到的青红椒和西洋土豆。”
孟枇杷恭恭敬敬接过来,“请转告明慈大师,我会试着种一种此物。”
净尘小师父笑得更欢了,重重点头,小舌头还舔了舔唇,回味般道,“西洋土豆蛋真好吃呀。”
孟枇杷把那只绑了腿脚的野兔想留给水月庵,却被净尘拒了。
“师父说隔段时间尝一尝,是为我们身体好,要是想天天吃,那就犯了戒律,水月庵也就留不住了,阿弥陀佛。”
孟枇杷忙收回来,双手合什,也跟着念道:“阿弥陀佛!”
孟雨带着孩子们就暂住水月庵,孟枇杷和魏尚文两人下东岩山,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两刻钟左右就到了山脚,再次坐上乌篷船,往孟家庄行去。
湖水轻漾,水草摇曳,小船儿行得又快又稳。
“孟家庄有教书先生吗?”
“嗯?”孟枇杷望过来。
他顿了一下,“要是没有,我可以给幼童启蒙……你若想学也可以来……”
“嗯?你不回家吗?我的意思是你伤好后不回家吗?”
他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移开,沉默不语。
孟枇杷想到他曾说过的兄弟侄儿争家产,互相争斗,心头唏嘘,立马夸大几分笑起来,“哎呀,要是你留下来可太好了!那些童生老爷、秀才老爷只愿在他们本族里教书,要不都往县城、府城里当先生,根本瞧不上我们孟家庄,要是你来当了先生,那我们孟家庄也有先生了呀!太好了,娃娃们都可以上学识字,认了字可以考秀才,考不上也可当个掌柜、帐房先生!哎呀,真是太好了。”
她连说几个太好了,越说越高兴,到得最后放下船桨鼓起掌来,杏仁般的眸子眯成两道弯月,两颊梨涡深深,灿烂热烈得恍若石榴花开。
他望住她,耳边银铃笑声在湖面上轻荡,又清又脆,恍如一颗颗清泉水珠一路滚入他心田里去,把那些灰暗惊惧、疑虑苦痛全都冲刷干净了。
“束脩不能很贵,我们孟家庄穷呢。”
“有口饭吃就成,我,我可以少吃点……”他看她一眼,忙摆手。
孟枇杷笑得更欢乐了,似乎笑声震动了水波,乌篷船跟着晃悠起来。
他忙伸展双手,抓住两侧船舷,眼中划过一丝畏惧。
见他如此,她简直乐得前仰后合,脚下一使劲,乌篷船仿如一架秋千般一左一右剧烈晃荡起来。最低处船舷几与水面齐平,一不小心就有湖水灌入乌篷船翻侧危险。
他屏息,十指紧扣,双腿左右抵入船底,怒瞪她,可瞪了一会,在她的大笑声中也跟着笑起来,一时间只觉得夏日晴朗,远山青翠近水碧绿,眼前人如此可爱,一颗心又擂鼓般欢跳起来。
乌篷船划到孟家庄,沿着水道过了几座小石桥,河道两岸的房屋就多了起来。两排黛瓦木质小楼一间挨一间立在河岸边,靠河岸南侧还加修了条木质遮雨长廊,廊沿深深,几盏红灯笼垂在廊檐下,随风轻晃。
忽听得一声渔唱,一艘摇撸船晃晃悠悠行来,船娘立在船头扶着橹杆轻摇,歌声悠扬,河水清冽如镜,水下倒影疏忽散开又凝聚,宁静悠然的水乡小庄之景直扑魏向文眼前。
不知谁家在檐下牵绳晾了排鱼干,咸腥味钻入鼻端引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大喷嚏。他揉揉鼻子,略带尴尬,“这味有些重,还能吃吗?”
孟枇杷瞧他一眼,梨涡一现,“现在天还不热,抹上盐花晾几天,到时上锅一蒸,咸香咸香的,可好吃了。你想在这里落脚可得尽快适应才是,澄湖边别的没有,也就鱼多些。”
闻听此言,他的眉头微皱,略有苦恼,“就不爱吃鱼。”
看他满面红肿,额头带伤,纠结仿如孩童,她不由心头发软,“那我尽量多赚银子,给你多做些肉。”
“嗯。”
他看她一眼,目光柔和就象船下的水波,轻轻一漾一漾,荡出几许柔情。
被他如此温柔信赖地注视着,她竟有些不适起来,忙侧头转开,忽听得一声咳嗽,一道女声噗哧笑了起来,“孟枇杷,回娘家啊,你这船上载的哪家后生呀!倒从未见过,是外乡人?”
沿河一入水青石阶上蹲着一桃红衣衫女子,她瓜子脸尖下巴,一双大眼睛,偏偏鼻管尖翘两翼少肉,多添了几分刻薄寡淡,她把一团衣裳丢进脚边衣盆,伸手从旁捡了块小石子,一扬手丢到了乌篷船甲板上,小石子一路啪啦啦滚到孟枇杷身前,直撞到她脚上才停下。
孟枇杷的目光移到那块小石子上,脸上的笑意就渐渐敛了,“念弟你……”
“别叫我念弟,我叫孟红豆,说了这么多遍,你记不住吗!”
桃红衣衫女子突兀变了脸色,嗓音尖锐起来,“孟枇杷你一个寡妇不好好在家呆着,勾三搭四,同个男人打闹嬉笑还带回孟家庄来了!怪不得奸夫□□谣言满天飞,呸,真不知廉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