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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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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馆门脸是简单的清水混凝土搭着古旧雕花门板,透着股陈瑶喜欢的质朴清雅。掀开靛蓝印花日式粗布帘,里面布着一张张榻,食客们要脱鞋上榻方能开张。

梅冠霖说这是跟他一块跳舞的朋友开的,老板娘是个八零后,最早做模特走穴、后来当模特经纪、再后来就开了这家创意菜馆,自己也投了点儿钱,算是个小股东。

陈瑶早知此人不差钱,但听到他说跳过舞却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问他在哪里学的?喜欢跳什么舞。这个话题让梅冠霖双眼放光,他极自如地用指尖带动臂膀做了个丝滑无比的波浪动作,得瑟道:“中学时候喜欢跳霹雳舞,后来还正经跟老师学过街舞。”

陈瑶不由感慨人不可貌相,即便是梅冠霖也有闪光的一面,遂问他现在还跳吗。他说现在要掌管家族企业,唯一能跳舞的场所就是夜店了。陈瑶说自己也喜欢跳舞,但是从来没正儿八经学过。

梅冠霖嘻嘻笑着:“咱俩共同点还挺多的,一会儿饭后可以去VICS玩。”

翻看菜单,陈瑶却不知道该怎么点,别看是个小店,菜名却和龙潭会所里那把折扇上的菜名一样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凉菜单上书:“青蛇传、□□、江湖上上签、寒食……”饮料有“那些花儿、逍遥游、一场烟雨一场艳遇……”汤是什么“春江水暖”……

陈瑶把菜单递还给梅冠霖:“我没有忌口,还是老板点吧,实在看不懂。”

梅冠霖露出孩子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也不推辞,大喇喇点了许多。

“青蛇传”是一盘翠绿色盘踞成圈的细条蔬菜,爽口清脆,因着各种佐料味道混杂,陈瑶硬是尝不出究竟原料为何,梅冠霖忍不住宣布了答案,这是把蒜苔从中间竖剖成细丝爆腌的;“□□”倒是一目了然,是鸡丝、咸鱼丝和粉丝凉拌而成,只是上面点缀了些藏红花;“那些花儿”是用花草炮制的柠檬水,“春江水暖”就是酸豆角老鸭汤……实话实说,每样菜的味道都丰富且特别,陈瑶忍不住食指大动。

梅冠霖听说陈瑶也喜欢跳舞,便掏心掏肺痛陈当初学舞的坎坷之路。少时父母对他管教极严,怎奈他天生不是学习的料,为了跳舞怎样的苦他都吃得,但是轮到读书,则不论看什么书都是逢看必困。后来中学跟几个爱跳舞的哥们儿组了舞蹈队,偷摸跳,他出钱找北舞老师给哥儿几个教,还拿过市中学生才艺表演比赛金奖。但后来父母非逼他学工商管理,到底是离专业的路渐行渐远,好在学业也好混,所以在大学反而舞跳的更多,大三那年他还考上过北京现代舞团,可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

听着他神采奕奕、满脸真挚聊曾经的理想,陈瑶对梅冠霖的反感逐渐消融,有想法、并为之努力,是她一直以来非常羡慕的状态。

在VICS,梅冠霖果然如鱼得水。他放在日常中略显夸张过于细碎的动作放在舞蹈中就幻化成极强的肢体控制力和绝佳的艺术表现力,高超舞技也引来了众人发自肺腑的喝采叫好。

虽然舞蹈中,他和陈瑶凑的极近,肢体接触也颇多,但陈瑶却不以为意。她甚至想,这个舞搭子不错,以后要是跳舞倒是可以找他同往。

直到将近午夜,两人才停下坐在吧台休息片刻。梅冠霖说:“跳得不错啊!以后找舞伴就你了。”陈瑶很开心有人夸自己舞跳得好,他又说:“你跳舞的时候跟平时不一样,特别诱惑。”

陈瑶不喜欢他轻薄的语气和俗气的用词,假装没听清,低头喝饮料。

每每在夜店,陈瑶的心跳总会不自觉变得与音乐节奏同频,心境也渐渐轻快起来。于是,当梅冠霖推荐给她一款据说很拉风的鸡尾酒时,她没有拒绝。

这酒叫做Flaming Lamborghini,梅冠霖眯着眼心摇神荡地看着侍者一边向下倒着子弹杯里的酒一边点燃鸡尾酒杯中的液体,绚烂烈焰立时从上到下燃连成一道火线,将正在努力吸尽杯中酒的女孩精美的面庞映得闪闪发亮。

大杯高度酒下肚后,脚下轻飘绵软的陈瑶还要下场接着跳,却被梅冠霖一把拉住,说带她去个更好玩的去处。

一路晕晕沉沉,陈瑶看着车窗外的路灯、霓虹灯连成一条条扭曲不间断的闪亮彩线,每次红灯转绿时梅冠霖猛踩油门导致的推背感都让陈瑶有短暂失重的感觉,那空落落的感觉让人心里又绵又慌。

电台里传来The Cure的“Lullaby”,

on candystripe legs the spiderman comes

蜘蛛怪条纹布满双腿地

softly through the shadow of the evening sun

从落日的阴影中轻轻地走来

stealing past the windows of the blissfully dead

偷偷地从窗户看在床上发抖的受害者,嘴角挂着致命的笑……

looking for the victim shivering in bed

陈瑶没来由地悲从中来。她想起有次去孟波家,看到床头放着这张专辑,封面上烈日炎炎下一个穿着纸尿裤,拿着冰激淋的婴儿坐在一片荒芜之地,心忽然就蜷缩起来。

为什么这些摇滚专辑封面专爱跟孩子过不去:The Cure、Nirvana、U2、The Smashing Pumpkins、最过分的是Van Halen,那个像恐怖片剧照般坐在跷跷板一端的连体孩子曾让陈瑶噩梦连连。他们是想用愤世嫉俗的音乐来唤醒世人对无邪生命即将面临冷酷世界威胁的关注吗?还是仅仅在哗众取宠?

酒精把短暂的敏感忧郁一股脑打包关押进逐渐麻木的神经里,她没注意到梅冠霖一路吹着得意轻佻的口哨,沿着黄瓦红宫墙和护城河边的垂杨烟柳,已把车从东华门一路开到了午门下。

午夜的午门少了白天的熙熙攘攘游人如织,又恢复了他本应有的尊严和矜贵,这里除了他俩,半个鬼影子都没有。

梅冠霖吓唬陈瑶说:“听人说夜里故宫会闹鬼,好多人都见过。”

陈瑶醉醺醺地:“我就是鬼,鬼不怕鬼。”

梅冠霖的车外形硬朗,内里也一样,汽车座椅硬邦邦的教人受罪,陈瑶拧着腰想调整坐姿,让自己坐的舒服些。

梅冠霖突然把音乐声开的更大,他语气怪异:“你不是鬼,是妖。”一边探身靠向陈瑶,一边顺手把她的椅背调平。

陈瑶挣扎得很厉害,拼了命的,一点儿不含糊,但还是被梅冠霖得了手。她的腿被分得很开,高高架在他的肩上。她浑身上下没一处舒服,头痛欲裂、背后和身下是硌得让人生疼的座椅,梅冠霖身体精瘦,浑身支棱着骨头跟他的车一样硌着她,最关键是还不是身体上的不适,酒精让她无法同时多线思考,此时,她所有思考化做浓烈的恨意。她恨极了在喜欢的时间和地点和讨厌的人做这样的事,她恨极了正在发生的事。

忧郁更甚,她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男人不管,加快了速度,似乎女人的眼泪是某种助兴剂。陈瑶就像拍在悬崖峭壁上的海浪,被撞击的破碎凌乱不堪。

梅冠霖起身小心地摘下套,熟练地打了个结,打开车窗扔了出去。陈瑶整理好自己,打开车门,从车头绕到他那边,在草丛里细细寻找。梅冠霖点烟抽了一口,漫不经心地:“找什么呢?”

陈瑶也不搭话,她终于找到了那个沾了泥愈加污糟的套,带回车上。

梅冠霖一脸猥琐:“怎么?要留个纪念啊?”

陈瑶不接话茬,只说:“送我回家。”

她自己虽然被羞辱,但不能允许故宫再被玷污。

路上梅冠霖嘴里还在喋喋不休说些自认为亲昵实则下流的话,陈瑶一路沉默不语,她只希望手头有把可以刺进对方身体的利刃。

最后梅冠霖不耐烦了,他说:“装什么啊?你跟那个埃德温不也是一夜情吗?他行我凭什么不行,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爱扛洋炮的啊?小心老扛洋炮把自己搞松了。”

他说这话时,车停在红绿灯路口,陈瑶侧身用尽全身力气给了他一记耳光,没容他反应过来,拉开车门跳下,迅速钻进前面一部出租车扬长而去。

陈瑶把梅冠霖的电话删除、□□拉黑。

直到站在花洒下冲洗时,她才反应过来,种种后悔纷至沓来。她后悔当时没在梅冠霖把舌头伸进嘴里时咬断它,后悔没能在他从自己身上抽离时踢爆它,后悔在他开车时没有抢过方向盘跟这恶心玩意儿同归于尽……就像跟人吵架时笨嘴拙舌,等到复盘时才想起有那么多恶言恶语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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