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瑶拒绝了埃德温的好意,自己叫车离开,回家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令人烦闷的感觉瞬间将她包围,在天将暗时起床,没有阳光鼓劲,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撑过如刚出世一样软弱无力的梦醒时分。
看眼手机,五个未接来电来自同一个不认识的号码,她猛然惊醒,怕是工作电话,杜总监被迫请辞的过程至今历历在目。
电话通了。
“HELLO!”原来是埃德温,他听起来非常高兴,“抱歉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你今天离开的样子让人有些担心。”
陈瑶的英文面对面加上手势和表情还能应对,电话里却有些捉襟见肘,她让对方说慢点。
埃德温放慢了语速:“我想请你吃晚饭,你还没吃饭吧?”
陈瑶看了眼窗外,暮色沉沉,所有光线眼看就要被夜用灰紫色的大口袋收走了。她不想独自面对孤寂的夜晚,答应了他。
埃德温告诉陈瑶,晚上袁毅和彭涛两家人还有个小型聚餐,但他不愿参加,他喜欢和她待在一起。陈瑶欣赏他的直率,坦承相比和一群陌生人聚会,自己也宁可和相熟的朋友待着。其实她和埃德温在一起并不算自在,语言毕竟有障碍。
可埃德温浑然不觉,依然兴高采烈,陈瑶不由得暗自猜度外国人对沟通的精细度和深度是否要求本就不高。
陈瑶带他去了什刹海。她犹记得上次去三里屯遇到站在街头卖酒或拉客的女人,虽然白天跟袁婷有过争论,但对于要给埃德温展示哪些真实,她依然有所取舍。
这是北京最温柔的模样,春风拂面、春水溶溶,陈瑶不由得忆起也曾和孟波、徐来这样走在湖边,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陈瑶把孟波讲给她的又讲给埃德温听:“这里是人工发掘的水域,到现在已经有几百年历史,别看它现在这么闲适,只是供游人消遣的地方,但旧时,它曾是水路交通枢纽,也是百市汇聚、商贾如流的贸易中心……”
酒吧里的歌者唱着和酒吧同名的歌曲:“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埃德温温柔如水的蓝绿色眸子在夜色中凝视陈瑶。陈瑶躲着那容易让人沉溺的目光,却很难。
在东方人眼里,埃德温称不上是那种好看的异国长相:鼻子太大,下巴太方,粗犷有余、精致不足,但一双眼睛却生的实在是好,深棕色睫毛被夜涂成几近棕黑,勾勒出眼廓完美的形状,像漫画里的中东王子般诱人夺魄,而粉红色眼角又显出孩子般的稚气,似乎随时都在因为什么而感动着。
他头发剪的极短,显得脖颈分外粗壮,是男性气概的实体化。陈瑶心里一动,不自觉脑补出自己纤细手指在那脖颈上轻抚的画面。她赶忙低下头嘬了一大口苏打水,不想放任自己无边无际的想象。
这么干坐着她几欲词穷,埃德温还在一瓶接一瓶喝啤酒。她拍他喝醉,自己没劲儿把人弄回酒店,于是建议在边上的胡同走走。
她从前去王欣家时没少在附近转悠,春夏秋冬、白昼黑夜,对那些不是严格按照东南西北排布的胡同街巷,陈瑶几乎和周遭的人力车夫一样熟稔。
他们没有往热闹的银锭桥方向走,而是顺着南沿走进幽暗的小胡同。
“你在中国北方城市一般不容易迷路,尤其是原先做过都城,又没有河流通过的城市。因为这里的建筑大多按照正南正北规范排列,街道也是横平竖直十分规整,你在北京问路他们习惯跟你说东西南北,但是后海这边就不是,因为有水,所以周边的胡同只能依水而建,歪歪扭扭。”她用自己的声音重复孟波的话。
“美国也这样,城市有河的地方街道依河而建,没有河的地方基本都是横平竖直,什么街什么路,只要地址写的清楚,基本不会有找不到路的情况发生。美国的地址都特别简单,多少街多少号。我给彭涛寄过东西,地址特别复杂……”埃德温说。
陈瑶笑了笑:“美国的历史太短啦,人口又少,安排起来自然简单。”又说:“城市建的越晚就越容易规划,不然在旧建筑是否保留的问题上可有的争呢。当年新中国成立后,有个很著名的建筑学家建议保护内外城墙和护城河,但是如果那样的话,你想只有十来个城门洞可供内外城之间通行,北京一定会变得比现在更加拥堵。这就是硬币的正反面。”
回归正常的对话让陈瑶重新自在起来,这样就事论事、无关你我的交谈,像安全带一样给予她从危险中逃生的机会。
他们在昏黄街灯下缓缓踱着,埃德温表情并不清晰,但声音出卖了他。
他嗓子像刚化开的巧克力一样粘的发腻:“我说什么来着,中国女孩特别聪明,不是吗?”
陈瑶抬头看他,看出不管是横平竖直的胡同还是依湖而建的街道都没能阻挡人类如潮水般凶猛的欲念。
埃德温被街灯拉得长长的影子把陈瑶整个人罩在其中,密不透风。他的身体发出兽的气味,再浓的香水也无法遮掩。
陈瑶被这个异国男人搂在怀里,感觉他是一座巨大的山,自己纵有七十二般变幻,也逃不过这座五指山去。
她没有觉出心跳的加速,却清晰感到小腹一阵发热,身体接触到男人的部分酥麻麻的阵阵发软。
她听到埃德温在头顶闷闷地轻声问道:“我们回去吧?”
第二天,陈瑶被刺眼的阳光叫醒。
埃德温住的楼层高,窗外正对着长安街,他没拉窗帘。陈瑶清醒后的第一反应是怕侧面写字楼里的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又想起今天还是长假。可是在KPMG工作的同学曾说过他们从来没有节假日,于是还是裹着被单起身拉上了半截窗帘。
她站在窗边,回头看着阳光下俯趴着的埃德温,忽觉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生物。陈瑶以前只知道男人会长胸毛,从来不知道人的背上也会长出那么浓密的汗毛。阳光把那原本颜色不浅的毛发镀上了一层白金色,看起来倒是没有昨夜那么触目惊心了。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埃德温的头发并不浓密,透过头顶部分依稀可见亮白的头皮。陈瑶听卞雨佳说起过,男人雄性激素水平特别高的时候,身体的毛发会格外浓密,而头发则恰好相反。一个秃顶的埃德温出现在脑海中,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昨夜缠绵缱绻瞬间雁过无痕。
她慌急忙跑进卫生间反锁门,这才放松下来。待一切收拾停当,方听得埃德温敲门“亲爱的,我要用卫生间。”
站在电梯里,陈瑶有些后悔昨晚不应因好奇心的驱使来埃德温的房间,去自己那里会私密很多。眼下她十分担心会遇到彭涛袁毅两口子。埃德温忍不住对她搂搂抱抱、摸摸揣揣,说话时还特意躬身垂头,直把一颗大脑袋凑到陈瑶耳边来。
谢天谢地,直到坐上出租车陈瑶也没发现任何熟人的踪迹,于是她这才身子瘫软靠在埃德温结实的臂膀上。
她对埃德温直言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埃德温倒是没有异议,赞同说这是他们的私事,不会让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