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瑶名片上现在印着:市场部高级经理。
公司发行第二支基金时,袁毅又帮她找了几家蜀地企业,前前后后,总共买了四千万基金。
这几千万基金规模让陈瑶在公司日子舒服了很多:她可以在上班时间打着服务客户、维护关系的名头找袁毅喝咖啡,逛商场;即使是忙私事,也可推说是去拓展市场、发展新客户。反正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她有个金主姐妹,不要说杜总监,就连“一言堂”本人,都对她和颜悦色起来。
与此同时,杜总监日子却越来越难过。
拜毕勇那张乌鸦嘴所赐,再发新基金时,公司规定人人都有任务。杜总监平时四平八稳躲在独立办公室喝咖啡上网的好日子结束了,出去跑客户成了常态,在办公室天天不见人影,好几次例会,都由毕勇主持。
宋大姐私下告诫陈瑶,马上又到公司新一轮定岗定级续签合同的关键时刻,这种敏感时期务必要谨言慎行,小心做事。
在这种草木皆兵的气氛下,陈瑶也如履薄冰起来,但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总会落下来。
某个周末,“一言堂”临时组织开会,杜总监的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人自然也通知不到。
周一“一言堂”亲临市场部例会,公开批评杜总监作为主管销售的领导居然找不到人,这是公司找他,如果是客户呢?又过了几日,公司NOTES里就发了通知,免去杜总监总监职务,改为执行总监,直接给他降了级。
人活脸、树活皮,杜总监没等到续签劳动合同,自己先一步递交辞呈,离开了公司。
陈瑶之前工作上的不如意跟杜总监事件比起来完全是小打小闹,这次她才觉出办公室政治的残酷来。
杜总监以前对她算不得好,但后来眼见他从公司取走私人财物,又来去数次办理离职相关手续,每次都形色落寞,再没有以往众人追捧阿谀拍马的景象,陈瑶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
毕勇则不加掩饰地意气风发、一派得瑟之色,只等一纸升迁令,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市场部总监了。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一言堂”和毕勇上下合力弄走了杜总监,天上却掉下个“林妹妹”。公司第二大股东单位空降下来一个林总监,做研究的出身,是董事长的嫡系。她来了没多久,就有小道消息说她和董事长关系非同一般。不用猜,陈瑶也知道这传言是从哪儿来的。
自从911那个电话后,陈瑶和孟波两人联系便日渐稀少,记不清是从谁、从何时开始,便断了音讯。只在孟波生日那天,陈瑶发了“生日快乐”,对方也只回了俩字“谢谢”。
虽然已经工作,但陈瑶基本还保持着原来上学时的习惯,隔三差五跟谢晓岚通电话。谢晓岚对于女儿工作十分满意,只是开始操心她的终身大事,经常问起孟波。陈瑶想到春节回家又要三堂会审,不免头大。
她曾经向母亲暗示过,跟孟波不见得能走到最后。但谢晓岚反应颇大,认为无论是对事亦或对人,耗得时间足够久,怎么也要往有结果的方向上努力,不可轻言放弃。
母亲甚至建议过,如果孟波以后想留在美国发展,那陈瑶也可以想想出去读书这条路。她现在有了工作经验,出去读个MBA也算顺理成章,当然最优方案还是孟波回国发展,毕竟根基都在这边。
每每谈及此,她便愈发不敢向母亲吐露实情。陈瑶发现随着长大,能跟谢晓岚讲的真话越来越少。原因她也想过,许是自己成熟了,报喜不报忧的本领愈加炉火纯青,而在外闯荡,喜似乎总不及忧多。
春节回家,陈瑶惊奇地发现自己倒是比原来更能融入家中长辈的对话中了,因为多了新的共同话题——办公室政治。
此外,虽然绩效考核结果还没出,但家人们已经开始欢欢喜喜帮她畅想年终奖怎么花啦。谢晓岚生怕消息传到那个疯狂揽存的银行亲戚耳朵里,几次聚会都没敢让陈瑶参加。
奇异的是,外婆居然破天荒问起孟波来,说这孩子怎么几年也不见来了。面对平和的外婆,陈瑶只觉得没什么是不能讲的,她坦承已和孟波分手,但请外婆别告诉其他人。外婆用那双布满皱纹、干枯却温暖的手拍着陈瑶承诺一定会为她保密。
陈瑶现在跟袁毅走动颇多,便发现对方在北京确实没什么朋友,导致每逢周末,袁毅几乎已是习惯性地要约陈瑶吃喝玩乐。袁毅彭涛这一对儿虽然脾气秉性不大相配,在休闲爱好上倒是如出一辙。
陈瑶跟袁毅毕竟不是一类人,打起交道来无甚快乐可言,且心里记挂王欣,也希望可以分出时间陪她散心,所以委婉问起怎么彭涛总不见踪影。
袁毅说彭涛一心都放在家里公司上市的运作上,忙得根本脚不着地,又说男人有事业心是优点,若彭涛只是个不务正业的富二代,她才看不上呢。
赶上袁毅出差,陈瑶第一时间却约了卞雨佳。女人之间友谊深浅程度有条金线,那就是能否聊床笫之事,只有到了这层,才是真正的闺蜜。陈瑶对王欣虽堪称情谊深厚,但对方是长辈,到底无法畅所欲言。
俩人约了先去小西天看电影,再去魏公村雕刻时光。
今天放的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红白蓝三部曲中的《红》和《维罗尼卡的双重生命》,陈瑶很久没有享受过在大影院看艺术片的感受,想好好沉浸其中,卞雨佳却忍不住跟许久未见的好友分享自己状况不断的感情生活。
在看电影这件事儿上陈瑶完全无法一心二用,导致她看完后生生把同一个导演、同一个女主演、同样风格的两部片在脑子混成了一部电影,心下暗恼,想着明天自己再来一人独享一遍。
卞雨佳抱怨搞不掂陈慧,而且绝望预测以后也无甚希望。
陈瑶奇道:“那次你俩不是还一起来安慰我吗?而且我记得你当时就说好事将近了呀。”
卞雨佳哀叹:“我也没想到啊,那会儿觉得我俩是越来越亲近了,谁知道是离当哥们儿越来越近了。”
陈瑶愿闻其详。
卞雨佳道:“那次跟他一起来见你就是我见他真人的最后一面。之后我一直持之以恒地在网上撩拨他,但这人不经撩,一撩他就不回话了。
陈瑶:“看不出他是这么个三贞九烈的腼腆boy啊!”
卞雨佳又找补:“有时候也会出于礼貌回个一两句的,但从来不接茬,顾左右而言其它,郁闷啊!!!哦,对了,唯一能让我俩对话不死的话题就是书。”
陈瑶笑了:“俩文青,始于颜值、终于才华,这不挺好。”心里其实羡慕卞雨佳有这样能一起阳春白雪的朋友。
“什么呀!我要的是他的才华吗?虽然才华确实是最重要的加持。但姐姐最馋的是什么,你懂的啊。”
“而且吧。”卞雨佳接着道:“他居然最喜欢的是诗,给我推荐了一堆。你也知道,我最恨无病呻吟、酸文假醋,唯一耳熟的也就是从读者文摘或者歌词里见过的那些烂大街的什么‘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什么‘当你老了、头发白了……’之类。”她一边说着一边夸张地打了个寒战。
“积极点儿看,你现在当编辑,吃这碗饭,就当人家给你提高业务能力了。”
“快得了吧,他给我推荐的都不知道是从哪儿个犄角旮旯找出来的不知名的人的诗,你听说过巴勃罗.聂鲁达吗?还有什么什么特罗默。什么‘必须坐在黑洞洞的井口要很有耐心打捞掉落下去的光明’,这种故弄玄虚的现代诗老娘真是不能忍啊,听了就想打人。”
陈瑶看到卞雨佳一脸欲求不满又暴躁的样子,笑得简直直不起腰:“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么费劲儿努力装逼就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呢?”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的啊!”卞雨佳叹道。
她虽对诗毫无兴趣,但为了从中找出陈慧或许会借诗人之口传达的情意,她依然会像在辣子鸡丁那种辣椒多过鸡丁的菜里找肉一样,把这些诗都反复阅读、过度咂摸,生怕错漏什么。
于此同时,她也会推荐给对方《情人》、《亨利与琼》……这样赤裸裸表露心迹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