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于风花雪月的后遗症就是一旦回归寻常生活就味同嚼蜡。
陈瑶从小最恨周日下午,闲适自在的周末总要一个蓄势待发的收鞘才接的住周一的忙碌纷杂。
从徐来家回来后,她整个人都萎靡得厉害,懒懒躺在床上,枕边搁着一堆书,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李敏娟和卫兰指桑骂槐说了许多难听话,任蕊悄悄告诉她孟波打了无数电话找她,她这才想起,还有孟波。
打开呼机,一条条读下来,留言开始在争辩,后面只是:“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陈瑶暗自冷笑,爱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世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分不清爱和喜欢,喜欢是让人愉悦的浅尝辄止,爱却是时刻准备做出牺牲的信仰,根本不是一码事,陈瑶自诩不是个轻言“爱”的人。
她和徐来这两天如梦似幻,此时却被孟波拉回了现实,她脑海中已渐模糊的“考研”“留京”“工作”复又借呼机信息的尸还了魂。
上周已有些不真实,除了护垫上偶有的点点暗红,脖子和胸前徐来种的“草莓”,其余证据都消失无踪,真好!
她强打精神给家里打了电话,谢晓岚说孟波给家里打了两个电话,问是不是俩人又闹不愉快。孟波几乎每个寒暑假都要去陈瑶家,任他平日里多倔强倨傲、 桀骜不驯,在陈瑶家倒是表现得乖巧懂事、谦逊有礼,加上大家也知道他家的背景、亦觉得算是知根知底、家世良好,于是获得了陈瑶家上上下下的一致认可。后来只有谢晓岚了解孟波家的态度,但是因为之前陈瑶把孟波家一团乱糟的情景给母亲交过底儿,不知是母女俩谁像谁,总之,谢晓岚也同女儿一样,对孟波生出了同情心,倒也依然对他如初。至于其他人,谢晓岚是万万不能让旁人知道自己的宝贝闺女竟被别人家嫌弃之事,便一直三缄其口。
谢晓岚对陈瑶非常痛爱,虽然因为丈夫早年被借调到部里,自己即要照顾年迈体弱的父母,本身又是高中毕业班老师,有几十个孩子要教导,几乎无暇顾及陈瑶,但她通情达理、和女儿沟通颇为平等,虽然潜意识里难免有控制欲,但总体而言母女关系仍像密友般,除了跟孟波上床和怀孕陈瑶无法开口外,和母亲之间再无秘密。
王欣当年是谢晓岚的同事,教美术,虽比她小7岁,但两人甚为投契,一则家世背景相近,二则都比较开明新派,也被学校里其他老师暗地里称作“小布尔乔亚骄娇二气”,王欣的父亲原先是兰州军区某司令员,只是七十年代初就失势了,王欣徒养出了公主心性,却生得一副公主命,好在她是真有才华,78年恢复高考一举便考到美院,只是后来认识了前夫才转到局里附属中学来教书。
谢晓岚对女儿恋爱的事插手不多,她是清高的知识分子作派,不管孟波家背景如何,她认定哪怕你们是诗礼簪缨,陈家也算得上书香门第,并没有高下之分;她将感情和利益看得泾渭分明,从小跟陈瑶言传身教也是女生要独立,所以打开始就没指望靠着孟波家,由衷希望女儿能通过考研靠真才实学在北京立住,陈瑶几个表哥表姐学习成绩不如她,但凭着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也有俩读到了博士,在学习方面,谢晓岚对女儿还是有十足把握的;如果她愿意回家当然更好,毕竟陈瑶是独生女,离父母近对双方都有好处,而且以她的条件和整个家族盘根错节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只要愿意回来,好工作几乎任她挑选,只是飞出去的鸟儿怎么可能甘心归笼?
从大一起,谢晓岚见证了陈瑶和孟波数次分分合合,她从心底里喜欢孟波这个小伙子,单纯、善良、帅气,对女儿也好,只是俩人都太小孩子脾气,一会儿恼了一会儿又好了,感觉挺耽误学习。陈瑶大一还拿过奖学金,但大二却失手,今年自己循循善诱,时常提点,希望有些作用,如果能保研,更是省心省力。只是过年聚会,陈景仁谢晓岚夫妇听同僚说起儿子留京是在部里找关系帮的忙,怕这已是现如今的惯例,如不效仿,只怕凭真本事也不敌暗箱操作,这才动了找王欣的念头。
谢晓岚对陈瑶语重心长地说,不要闹脾气,带着情绪不利于解决问题,如果真觉得孟波是可以交往的人,就好好的,两人多花些精力在为前途铺路上,以后好日子多的是,但在人生重要关口如果不抓紧时间把握机会,以后必定会追悔莫及。陈瑶本想跟妈妈提起徐来,但却不知从何说起,她知道妈妈在恢复高考那年因为有了自己而无法参加,就此与大学失之交臂,成为一生憾事,所以格外看重女儿的事业前途,嘴里只是诺诺称是,暂时没提新恋人。
晚上,楼下传达室说有人找,陈瑶想是徐来想念自己,急忙跑下楼去,谁知是孟波胡子拉碴、形容憔悴地站在楼外。
她和孟波以前再怎么闹,都只局限于二人之间,与旁人无关,这次虽然自己提分手并不因为徐来,但她自问还是有间接因素,如果没有体贴备至的徐来做参照,孟波也不至于一败涂地,况且现在她和徐来已有了实质进展,这跟孟波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无法顾及自己,她也搞不清楚到底哪个错更大,她只知目前和徐来的事尚不能见光。
她心里紧张,嘴上不语。孟波见了她,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堵在她面前问:“你说我孩子死了什么意思?”陈瑶叹了口气,怕不管挑哪件事说,孟波都会突然发作,又怕他看到脖子上的吻痕,道:“咱们去操场上说。”
二人走在只有零星几个毅力坚定长跑者的塑胶环形跑道上,陈瑶不想面对孟波,一边走一边谨慎组织词语。
“我发现自己怀孕了,但找不着你。”她打算直话直说。
孟波低头说:“我猜到了,后来你怎么办的?”
陈瑶见他风轻云淡,不免气上心头,“做掉了!”
孟波站住想抱她,她一把挣脱,冲他喊:“离我远点儿!”声音之大,引得路过夜跑者无不侧目。孟波又想拉她手,也被狠狠甩掉,孟波说:“你要我怎么办?”
陈瑶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你不能怎么办,你什么都办不了,不管是我的工作、你们家、还是咱俩一起犯的错,倒霉的都是我,只有我、我一个人……”陈瑶说不下去,她已泣不成声。
孟波也红了眼圈,厚厚的嘴唇只是颤动,他别过头,用手背狠狠抹了把脸,半天才说出:“是我不好……我傻逼,我没用,我他妈的就一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