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不多时,雨渐渐小了些。
姚清梧看着天色,转道去了纸扎铺子。
正如杨璋说的那样,那批官造的货并不急,前些日子如此紧赶慢赶,是因一桩特别的日子。
纸扎铺子在临安开了六十多年,如今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守着。
老人家慈眉善目,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遇见人来,只本分做事并不攀谈。
姚清梧实则很敬佩这样的老人家,十几年如一日的坐在铺子里,只冷艳看着别人的悲喜,从不多话,亦不会多说一句。
少女收了伞,跨了进去,道:“老人家,我要一对香烛,一把线香,还有两包锡箔纸。”
“六文钱。”
姚清梧递了铜板,取过用油纸包好的香烛线香等,就要反身回去。
“姑娘,”老人家叫住他,说道:“天不好,这几日还是少出门的好。”
她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老人一眼,颔首道:“多谢提点。”
老人家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回了里屋。
姚清梧反身回了宅子,将门栓好,往后头一间小屋子里走去。
当时她买下这座宅子时,便是看中这处有个小佛堂,平日里能点香烧纸祭拜。
她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且主人走时舍不得这尊佛身,一同带走了。她亦是没兴致再请什么神佛来,只是挂了一副画,不过是添了应景的物甚。
香案下面有一个上了锁的巷子,她费了些力气拖出来,有用绢帕将箱子上面的灰尘打扫干净。
她拨弄了一下锁,伸手取了头上的发簪,发簪有些凹凸纹理,细看分辨不出,但插入锁芯,便知原是一把开锁的钥匙。
外面忽起一阵大风,拍的窗子作响,细听仿佛有人在低低地哭泣。
姚清梧恍若未闻,素手摸了摸这个黑漆面的箱子,伸手打开,里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座牌位。
“爹,娘,姑姑,大哥,大嫂,二哥,三弟,大姐,倩倩,明祯,”姚清梧泪水悄然而落,万分小心地将家人的排位都请了出来,喃喃道:“清梧来瞧你们了。”
排位上的刻的字并不好看,是她亲手刻。
天大一盆脏水泼下来,一时要洗也洗不干净,又兼人言可畏,工匠得知他们涉嫌与魏王大案有关,没人敢替罪臣刻牌位。
外头的雨又大了,伴着几声响雷。
她捂着嘴哭了一会子,兀自落泪伤心,自是明白今日若是不哭一哭,将来更难的日子,只怕连哭也没得哭了。
好容易止住悲伤之情,姚清梧将前几日擦洗干净的香炉器皿,一一放在案上,添了供物,恭恭敬敬上了香。
线香袅袅,升腾而起。
姚清梧磕了头,起身看向牌位,犹如他们尚在人世般,冲她微微的笑着。
“女儿如今过得还好,你们在下面不必担心,定要照顾好自己。”她垂眸说道:“是间小作坊,能养活自己和月牙儿。哥哥嫂嫂放心,清梧不会让他吃苦,会让他读书长进,将来替姚家正名。月牙儿很懂事,又聪慧,性子很像大哥,模样也好,像嫂嫂。
她添了黄酒,又说:“只是二姐只身在宫中,不知她过得如何,爹娘若有灵,多保佑她顺遂。”
待添到最后一杯酒,她顿住了手中的酒壶,眼泪如窗外的雨落个不停,哽咽道:“姑姑,清梧没用,不能替明祯伸冤。但若有机会,清梧定会亲手了结崔家那毒妇。”
窗外又一阵响雷而过,姚清梧便坐到一旁的矮几旁,一双素手叠着元宝,又道:“月牙儿今日进学,不能来跟前磕头。爹娘莫怪,他还小,女儿想着等他大了,再告诉他这些事。”
门外一阵风来,轻轻拍打着窗子,想是回应她的话。
她从前不会叠元宝,还是向老人家学来的,只是因为听说,后生亲手叠的元宝,能更有心意罢了。
姚清梧想他们,从离开京畿的第二日起,便时常在夜里默默地哭。
她不敢当着月牙儿的面哭,因为月牙儿还不记事,她一哭,月牙儿也会跟着哭。长姐如母,何况她还是姑姑,要撑起今后的生计,哪里有闲工夫给她哭。
焚奠元宝后,已过了午时。
她收好器皿牌位,推开窗子,散去小佛堂里的香烛烟气,将一切归拢整齐。
绣房今日交给莲花看着,她尚且偷得半日闲暇。
烟雨迷蒙,她仰头吸了一口气,脸上沾了些许雨气,眼见天上乌云渐渐散了,想是过会儿,大底雨水就会褪去。
雨打芭蕉,江南的景的确美不胜收。
她从库房里搬出一把琴,是原先主人家留下的,因不宜搬动,便送给了新房主。
是把好琴。
姚清梧收在卧房里,不常挪动。
她因手指灵巧,除了针线刺绣,抚琴也几分天赋。只可惜,小时候的她,是个榆木脑袋,总是记不住那些勾手的动作。
“也不知这几年是不是生疏了。”她浅浅一笑,伸手轻轻挑弦。
风未停,潺潺水生不止,她想到了什么,于是伸出手,试着挑弦,耳边传来醇厚之音,竟叫她有些意外。
绵绵细雨,淳淳琴音,从屋子里传到了外头。
这个时候外头没什么人,只有一顶黑色的轿子匆匆而过。
琴音空灵,直直传到人心里。
曹苗看着附近低矮的屋子,有些诧异,住在这样的地方,竟有人能抚得这样好的琴音。
“停一停。”轿子里传出声音。
一行人便听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