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强撑起微笑,道:“没事,可能这两日赶工,有些体力不支,我站一站就好。”
隔了好一会,她才从那股窒息之意中缓过神来,正要说话,抬眼就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打着伞走来。
杨璋很是高兴地朝姚清梧挥了挥手,大声道:“清梧!月牙儿!”
月牙儿见到杨璋亦是欢喜,挥着手回应着他:“璋哥哥!”
少年郎满脸朝气,加快了脚步,等走到两人跟前,却见姚清梧脸色不好,不免关切道:“你怎的脸色这样白,可是病了?”
月牙儿抬起来拿,忙说:“姑姑赶工期,这几日没好好休息。”
“月牙儿,不许胡说。”
杨璋牵着小少年的手,颇有些不赞同地看向少女,说道:“江宁织造那批刺绣,不是说不着急么,你何必这样赶,仔细伤了眼睛。”
姚清梧却笑着说道:“我怕到时候交不了差,难得你牵线搭桥,惹恼了他们,以后不给我生意事小,伤你的了情分就不好了。”
“什么情分不情分的,”杨璋不屑说道:“这点子事,他们要是记恨我,将来也难成事。”
“他们自然不敢得罪你,”姚清梧领着侄儿,一边走一边说:"毕竟是糊口的营生,我想做个长久生意。"
“好好,都依你,”杨璋知道她心意如此,只得说道:“我只嘱咐你,忙完了这一茬,你也闲一闲,总不能每日挑灯夜战,岂不熬坏了自己,不值当。”
“璋哥哥,谢谢你。”
杨璋脸上一红,嘟囔道:“客气什么。”
一时几人走到了书院门外,他自告奋勇道:“我领他进去,你且安心的去。绣坊还等着你主事吧,这里都交给我。”
眼见天色越发亮,姚清梧满是感激道:“有劳璋哥哥照拂,改日我定重金谢你。”
“你几时不与我这样客气,我自然任你差遣。”
这话说的暧昧,姚清梧只是低头笑了笑,只是到底少了那几分悸动,欠了欠身,说到:“你又说这等玩笑话。”
杨璋自是知道她明白,但情意二字,岂是一朝一夕岂能变化的。
他喜欢她,所以可以一直等着。
而姚清梧却不同,一颗真心若是在烈火油锅里烹过一遭,只会连麻木都不剩,空留一堆灰烬,只需一阵风,就能吹了个干净。
就好似这七月里的飓风,吹着吹着,就能扫荡得空无一物。
姚清梧只得嘱咐两句,便转身走了。
雨势渐大,虽是青石板的路,可行走也不便,更何况溅起的雨珠早已打湿了鞋袜。
她不得不寻个屋檐躲一躲。
依稀记得也是这样的日子,嫂嫂带她去魏王府赴宴,那时春花尽放,鸟雀嬉戏,门庭若市。
魏王妃是嫂嫂的亲姐姐,待她亦是和善。
他在魏王府中遇到了一袭青衣的少年郎,那人眉目清秀绝伦,端方如玉,在一片大雨中打开了一扇门扉,问她可要进来躲雨?
那是她头一次见到这般人物,一双眼睛从他身上挪不开半分。
思及此,姚清梧忍俊不禁,那时的她可当真是个以貌取人的傻丫头,傻的可怜。
忽然身后一扇门被人打开。
她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却见一个浓眉粗髯的汉子出现在门槛内。
姚清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仔细一看,这不正是方才那个清道的侍卫么。
那人像是要出门,猛然见一个小娘子站在门外,不免多看了两眼。
他披着蓑衣,领着两个人出来,又仔细关好门扉。
姚清梧自然明白刚才几人,应当是在这里落脚了。
分明好好的一片宁静,偏要有人打破。
既然知道里头是些什么人,她只觉得多站片刻都觉恶心,也不顾雨势磅礴,硬着打着伞离开。
里头阁楼上,却有一人注视着门前景致。
他身旁坐着一位美艳女子,正往炉子里添水。
能让远近闻名的秦淮名艳珍珍姑娘亲手烹茶的,普天之下还真没几个人。
胡珍珍见他站在廊下,负手看着什么,便随口问道:“雨这样大,崔大人在看什么?”
雨幕中早已没了姚清梧的身影,那人只是不见喜怒地说道:“看一场雨。”
“雨有什么好看的,”胡珍珍见街面上早已没了人影,只笑道:“大人原来是喜欢雨景么,那江南可是个好地方,每到七月,大雨倾泻如注,山中白雾缭绕,婉如一副画。”
他转过身,望着身前的女子,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你一个靠烹茶博人一笑的妓子,何时对江南如指掌了?”
胡珍珍笑意僵了僵,也知道这是位惹不得的人物,只得赔笑道:“我这样的人,都是吃百家饭才能有条活路,两年前跟着一个茶商,在这里住过一阵,自然是知道的。”
见他的戾气收了些许,胡珍珍才敢继续说笑,道:“大人,试试今年的新茶,雨前龙井。用旧年存下的雪水煮的,别有风味。”
他闻了闻胡珍珍递过来的茶,只觉入鼻有些薄凉之感,耳边不知怎么响起某个人的声音。
“你舍我檐下避雨,我给你烹茶可好?”少女笑容明媚,就在魏王府里接了雨水,给他煮了一壶茶。
从此,他只把她煮的茶视为琼浆玉液,旁人煮的再好,也是寡淡无味。
他似乎想要确认什么事,喝了一口,面上并无表情。
良久,才扯出一抹笑意,不咸不淡开口:“不错。”
正如他预料的那般,他还是舍不得那个滋味,口中的清冽于他,依旧是平淡无趣。
胡珍珍一瞬愣住了。
她没想过,还能在这位七煞阎罗的脸上,看到那么一点人性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