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下名字了吗?”依曼没有接。
“他没说他叫什么。他甚至还没付钱!”门外的人抱怨道,“他让我先把东西给你,然后去下面的赌场拿钱。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客人的赌运挣钱的!那小子看上去身无分文,一身破旧衣裳……哎呀,还不是看在姑娘你的面子上。这些首饰也就只有戴在你这样的身上才不算浪费!给了别人也白瞎!”
依曼从他手里接过那只手镯。
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但是她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喜欢。刚才闷在屋子里的那些胡思乱想已经消散,这个来路不明的礼物像一个小小的惊喜,赠送的人甚至不在意她是否知道他是谁。
“这样,我先收下。如果到时候他赌输了没钱给你,你再到我这里把东西拿走。”
“哎哟!谢谢,谢谢!我这辈子再没见过像你这么漂亮又心肠好的了!”
商贩满脸堆笑地盯着她,迟迟不肯离开,不停地重复说些恭维的话。
依曼没有再理睬他,拿着手镯走回梳妆桌前。门外的人依旧不打算离开,探着脑袋试图朝房内张望。
“你是谁,站在这里做什么?”
外面突然响起了帕蒂齐香警惕的声音。她毫不客气地用尖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商贩,像对待一个粘人的叫花子。商贩支支吾吾解释了一通,悻悻离开。
“他是过来替客人送礼物的,那位客人钱都没付,他就送来了。妈妈,你不应该用那种态度。”
依曼已经把手镯戴上了,背靠着桌子双手撑于两旁,挤出微笑看着走进来的帕蒂齐香。
“不要让人顺便进来,这不安全。他把东西送到了,你就该把门关上。”
“他赖着不走,我总不能把门甩人脸上。”
“为什么不能?”
她的母亲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位贵夫人,说话彬彬有礼,举止温顺得体。没有什么是岁月打磨不了的。
“他送了什么礼物过来?你收了?客人叫什么?不要乱收东西,我以前就跟你说过的。有些人要回礼,我们给得起吗?”
母亲口中的“回礼”是个有意思的词。依曼看着她,发现她今天非常的心不在焉,她并不是因为礼物的事情而烦恼。
“只是一样不值钱的小东西。”依曼淡淡地回答,“送的人没有留姓名。”
“啊,一个神秘的爱慕者。”
帕蒂齐香说完就有些后悔,她不该对女儿说这种话。她不再出声,只是在换装室的一角来回走动,最后停在衣架边上。她像是怀揣了一个让人亢奋的消息或者绝对糟糕的消息,却不知如何吐露出来。
依曼不管她,坐回了镜子前。
帕蒂齐香将一封信函放在桌上。依曼从镜子里看到信封上的蜡印,上面的图案她再熟悉不过——一棵火焰树。
那是帕蒂家嫡系的徽章。
“帕蒂夏维娅马上要成为掌权人了,会有一场继承人晚宴需要每个家族成员到场。里面还提到了其他一些事情。”
继承人晚宴,她早在上个月就听到了消息。卢扬家的侍卫长接到命令,要护送卢扬吉根去永夏地。他告诉依曼,帕蒂家的下一任继承人会在白鹿林重新点燃火焰树,南联盟的领主们都收到了邀请函,所有在外的帕蒂成员也将返还永夏地。那个叫百里多川的侍卫长在十天前刚刚依依不舍地与她告别,发了毒誓要在完成这趟任务之后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她给了他一个吻,却在心底里想着他若死在了半路会让她更开心。她讨厌他身上的体味和百般讨好她的嘴脸。她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或是身边的任何人。他们早已经算不上帕蒂家的人,即使斯木他们还顶着这个姓氏在这一带招摇撞骗。
“每个家族成员?”
“当然不包括卡卡和斯木一家。”
帕蒂齐香挑挑眉。她始终讨厌帕蒂卡卡那个没人样的女疯子,以及那对自小就臭名昭著的双胞胎。
“那为什么邀请我们?”
“你父亲不在了,老夫人大约知道这事。毕竟你和休伦没有做错什么。”齐香站在依曼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女儿。
“说得好像父亲已经死了。”依曼撇撇嘴。
她知道帕蒂齐香对丈夫的爱早已经消磨殆尽,但是依曼还是无法接受她将他的死当做一种解脱。
“这封邀请信来得有些迟呀。”依曼伸手拿起信函,信上有淡得几乎不易察觉的檀木香。她感到心弦紧绷了一下,她很多年没闻到这种特制的香味了。“或许是信使在路上耽搁了,或许……我们是帕蒂雪芙在列来宾名单时,最后一刻才想起的。”依曼没有拆信,她的指尖在蜡印上转了几圈重又把信放下。
依曼知道这个邀请意味着什么,他们被驱逐的日子结束了。
“真不敢相信夏维娅就要掌权了。”帕蒂齐香深叹一口气,不由地感慨道,“她甚至还没有结婚。我在二十五岁的时候,休伦都生下了。她如果要效仿茵莱,也该先找一个姓帕蒂的男人嫁了才对。”
“人人都知道她想嫁的是谁。老夫人不会让她跟斯木在一起的。”
“呵!尊贵又可怜的卯卯。”齐香不无讽刺地说道。卯卯是夏维娅的乳名。
依曼放下高盘的头发,拿起木梳开始梳理。帕蒂齐香上去接过梳子,她爱给女儿梳头,依曼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是随了她。
“如果夏维娅这辈子都不嫁人,没有子嗣可怎么办?我记得上回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小了,却表现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想到什么要什么。见了人也不理睬,脾气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也就斯木那样的爱跟她走得近,换做要嫁给休伦,我可不敢要。”
帕蒂雪芙也不一定能看上休伦。依曼心里想着,没有说出口。
“你不看看信吗?”齐香催促道。
“一封邀请函有什么好看的,估计开头称呼可以换做成任何人的名字。”
“夏维娅还有个私生子哥哥,你知道的吧。”
“嗯,守着石像半岛的那个。”
“他和他的女儿马上就要成为排在夏维娅之后的顺位继承人了。”
依曼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她的内心深处远比外表反应的更加起伏汹涌。她实在想不到帕蒂家有一天会没落至此。
依曼胡乱摆弄着桌上的头饰,最后忍不住问:
“一个私生子……夏维娅也愿意么?”
“夏维娅当然不会高兴。当年,就是她坚持不让老夫人给那个私生子任何封地的。那时候闹得可厉害了。后来,老夫人只好让步,给了私生子那么一块寸草不生的地方——让他驻守石像半岛。在我们看来,就跟牢狱的看守差不多!”齐香说着笑出声,“那个克崂文听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凡夏维娅自己争气点,有茵莱一半的样子,这个家也轮不到要一个私生子来继承。”
“茵莱有夫扬,夏维娅有谁?连斯木也没有火体质……”依曼猛然回头,“夏维娅想要掌权就必须点燃那棵火焰树,我不相信她能做到。到时候老夫人打算怎么办?”
“所以那个私生子就派上用场了呀。”
“他有火体质?”
“不但他有,他那个岁数不大的女儿也有。听说他的火系魔法相当厉害。他的妻子也是个不简单的,有雪掩王室的血统。帕蒂雪芙把天平倒向他那一边是有原因的。”
“妈妈你怎么知道这些,谁告诉你的?”
帕蒂齐香给依曼编好了头发又用丝带扎上。她背过身从后面的衣架上拿了一件素色的外衣放在梳妆桌上。
“把脸上的妆洗掉,然后把这件衣服换上。”
依曼不明白,伸手就要去解头上的带子。